豬八戒小說網 > 嚼龍 > 第14章 圣王以神道設教(上)
  齊敬之聞言笑了笑,撿起先前的話頭問道:“夫子,關于盧敖和蚩尤、五云二司,您還沒給學生解惑呢。”

  孟夫子見他依舊沒忘記這茬,無奈地搖了搖頭,抬手朝旁邊的一個空座位指了指,說道:“坐!”

  齊敬之連忙過去坐下,腰背挺直,目不斜視,雙手老老實實地放在膝上,一如當年開蒙時那般端正恭敬。

  孟夫子已在少年面前露了身份,倒也不提什么“敬鬼神而遠之”了。

  他直截了當地說道:“盧敖頭上生角,乃是祖上血脈復蘇之故。如今大齊百姓往往將姓和氏混為一談,其實上古之時,姓與氏是分開的。盧氏源出姜姓,可稱姜姓盧氏。”

  “這姜姓起源自上古人皇中的炎皇,傳說炎皇法相就是牛首人身。哦,大齊各處天帝廟前殿之中供奉的三皇神像,因是給凡人看的,才弄成了凡間君王的模樣。”

  “炎皇的后裔之中,血脈最尊者曰姜姓神農氏,神農氏中有一脈,擅長辨識草藥,頭上的角正是玉色的。盧敖復蘇了這種血脈,頭上長出兩只玉角來也就不足為奇。”

  齊敬之了然點頭,心里暗道:“董茂提到的炎皇血裔、圣姜嫡宗,原來是這個意思。嘿……頭上生角這種事,竟是要看祖宗的么?”

  少年是獵戶出身,耳力要比常人強上幾分,董茂刻意壓低聲音的幾句話,竟給他聽去了一鱗半爪。

  他想了想,禁不住開口問道:“夫子,大齊以八主之神為朝廷正祭,那兵主廟里供奉的蚩尤大神倒是個牛首人身的模樣,難道祂也姓姜?”

  齊敬之說著,忽然反應過來:“兵主蚩尤,蚩尤司?”

  孟夫子略作沉吟,卻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說道:“大齊王室尊太岳、武成、九合三位上古圣王為本脈始祖,傳說那八主之神正是由武成圣王親自敕封,這才會被大齊朝廷奉為正祭。”

  “然而千百年來,八主從未展露過神跡,兵主尚有蚩尤之名傳世,其余七主卻只有朝廷公布的神位尊號,本身姓名卻仿佛禁忌,絕少在世間流傳,這就有些……”

  孟夫子頓了一頓,似乎是有所顧忌,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反倒是江湖上乃至修行界中隔三差五就有一些教門冒頭,自稱某主的血脈后裔或是道統傳承。這些教門供奉的祖宗反而都有姓名,而且往往不是同一個,彼此視為異端,經常爭斗廝殺。”

  “說的遠了,你只需知道,所謂的八主之神,乃是圣王以神道設教,意在教化天下人心,其余大可不必深究。”

  “大齊王室掌握著傳承自武成圣王的封神法,人王國主可敕封城隍、山主、水君這三系神靈,這些也是如今大齊境內真正顯圣的神靈,與八主之神并不是一回事。兵主廟和蚩尤司雖有淵源,也同樣不是一回事。”

  孟夫子不肯再多做解釋,話鋒一轉道:“說回盧敖,他這樣的人被稱為天生異人,連同后天修行之人,若想為朝廷效力,去處多半是鎮魔院下轄的三司一殿,也就是渾天監察司、蚩尤司、五云巡檢司和伏魔殿。”

  “三司一殿的職責各不相同,對道統、血脈也是各有偏重。董茂赤眸如火,顯然是接近五行之火的血脈,甚至干脆就是所謂的夏神后裔,因此才能做五云司的縉云使者。縉云,就是赤紅之云,正是司夏之神的象征。”

  齊敬之眼神明亮,插嘴問道:“就是八主里,四時主座下的那位夏神?”

  孟夫子含笑點頭:“不錯,正是那位司夏之神,也稱火神、南海之神,執掌天下之火,沐浴日月以開炎天。”

  齊敬之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他先前就注意到了董茂斗篷上的赤色祥云圖案,卻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寓意,由此舉一反三,就不難想象出五云巡檢司里是怎樣一番景象了。

  “看來武成圣王所封的八主雖然來歷存疑,多數連姓名都不曾流傳,更從未顯圣,對大齊的影響卻很深遠。”

  齊敬之心里轉過這個念頭,開口問道:“夫子剛才提到的上古圣王,就是供奉在天帝廟后殿里的那三位吧,我記得祂們也是姓姜?如果大齊王室沒有亂認祖宗,就該是姜姓齊氏,想必也是董茂口中的炎皇血裔、圣姜嫡宗?”

  說到這里,少年的雙眼中滿是振奮和期待:“我也是齊氏,即便頭上長不出角來,總也能修行吧?”

  說起來,齊敬之的這個齊,既是國號,也是國姓,沒準兒千年之前,齊家爺孫與大齊國主還是親戚,這血脈絕不能說差。

  可大齊境內,齊姓之人何其多,除了血脈傳承,還有王室賜姓的、避禍改姓的、孤兒以國為姓的,除非王室宗譜上錄名,否則縱然是姓齊,也不會被人當回事,那典史和陳二就是明證。

  孟夫子啞然失笑,搖頭道:“炎皇是上古人皇,后裔遍布天下,姜姓各氏支脈少說也有數百,齊氏確實是其中之一。可要說到血裔、嫡宗,盧敖那樣的才有資格。”

  “你看那盧家兩兄弟分明都是一個爹娘生的,甚至整個盧家往上追溯,也只盧敖的頭上能長出一對角來,其罕見程度也就可見一斑。至于修行么……”

  “異人靠的是血脈,這個不可強求,修士憑的是心骨,大多是后天養成,與姓氏的關系反倒不大。此外,以你的心性天資,若是愿意走仕途經濟的路子,他日位極人臣,死后得國主敕封,輕輕松松就能得個神位,同樣也是一條正途。”

  見孟夫子又要老生常談,雖然這回首次加上了封神之說,齊敬之撇撇嘴,依舊不以為然。

  “夫子是知道的,我當初不愿意走讀書當官兒這條路,一來是阿爺年紀大了,入山打獵漸漸力不從心,我不忍心看他辛苦操勞。二來也是我不想違逆本心,與那些蠅營狗茍、欺壓百姓之輩為伍。”

  “這國主封神的路子,且不說生前如何,死后得了神位,也不過就是換個地方當官兒罷了!只看那日游神被夫子呼來喝去的模樣,便知這大齊的神靈一樣要逢迎上官、勞碌奔走,一樣要循規蹈矩、不得自由。”

  “如此神靈,不做也罷!”

  孟夫子聞言一怔,旋即笑罵道:“你這山里野慣了的小猴兒,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神靈牧守一方,執掌生殺大權,得世間香火供奉,享幾十數百年冥壽陰福,這么多的好處,怎么到了你嘴里,竟是一文不值了?”

  這位駐世鬼神訓斥了學生幾句,忽然就有些感慨:“你說鬼神不得自由,可哪個人不是生來就身披枷鎖、困守牢籠,又有幾人能掙脫出去,得大自在、真自由?”

  這個問題,齊敬之自然答不出來,于是他再次開口問道:“夫子,什么是心骨?”

  孟夫子回過神來,看著這個對修行一無所知卻滿眼都是求知欲望的學生,展顏笑道:“不俗即仙骨,多情乃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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