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煩惱時，“毛兒蓋”將周歸一叫到辦公室。
在這個新學期里，周歸一驚喜地發現，除了周歸一的世界充滿陰霾之外，其他的人都是春風得意，日子安好。
“毛兒蓋”與去年確實大不相同。她的眼睛明亮起來，眼睫毛長而翹;臉色紅潤，鼻翼圓潤，不知是雨露的滋潤，還是愛情的澆灌，“毛兒蓋”周身洋溢著特有的風韻。
“毛兒蓋”一改往日嚴肅的神情，和顏悅色地說：“學校已同意你轉學，只等上面的消息了。如果順利，你很快就要離開楚城了。”
周歸一說了聲“謝謝”，卻一點也不覺得高興，甚至覺得這轉學是可轉可不轉的。
“毛兒蓋”并沒有在意周歸一的反應，親切地說：“雖然快要離開這里了，但是只要你一天不離開，一天也不能松勁，耽誤了學業。”
周歸一低聲地說：“謝謝老師！”
“毛兒蓋”停了停，又說：“不是我矯情，你們大宥那邊的人，個個都聰明得很。”
周歸一小聲地說：“也許聰明反被聰明誤。”
“毛兒蓋”轉了話題，說：“我了解到，你與王公社的關系不錯。你認為王公社這人怎么樣？”
周歸一不清楚“毛兒蓋”問話的真實意圖，但周歸一知道必須往好處說。
無論什么時候，在別人的背后，一定要說別人的好話，不說壞話。好話被人傳來傳去，即便縮小了，還是好話，別人會感激你、高看你；而壞話呢？東傳西傳，往往會被夸大的無以復加，你便成為別人的敵人。況且，人們對于好話的傳播缺乏天生的熱情，而對于壞話的散布有著天然的激情。
于是，周歸一假裝思考了一下，說：“王公社是一個很不錯的人，學識、能力、口才、品性……方方面面都很優秀。只是……”
“毛兒蓋”的眼睛越發亮了，而且流露嬌柔的神情，周歸一一下子想起官姐的神情，這是每個滿懷愛情的女人，掩藏不住的神情。
周歸一瞬間明白了過來，明白“毛兒蓋”已經掉進了王公社愛的河流。
“毛兒蓋”專注起來，說：“只是什么？”
周歸一小聲地說：“只是他眼光太高，孤傲得很。”
“毛兒蓋”松了一口氣，說：“哦，人嘛，就該有大理想。”
周歸一繼續說：“還有幾個女的……”
“毛兒蓋”來了興趣，說：“幾個女的？！”
周歸一看了看“毛兒蓋”，說：“還有幾個女的喜歡上了他，卻被他一一婉拒了。”
“毛兒蓋”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說：“我也只是替別人了解了解，隨便問問而已。”
周歸一誠懇地說：“您放心。老師。”
“毛兒蓋”笑了，說：“王公社很佩服你喲。”
等周歸一從“毛兒蓋”那里一出來，正好碰上王公社。
周歸一急忙小心翼翼地說，“毛兒……老師找了我的，我知道……”
王公社似乎一點也不感興趣，說：“你知道什么啊……沒那回事的。走走走，陪我去火車站。”
周歸一不解，說：“你要出門？”
王公社揮了揮手，說：“不啊。我去接人。”
周歸一一想，反正下午又是自習時間，我也沒有什么事，就跟著王公社到了火車站，卻發現要接的人，竟然是那火車上要測字的女乘務員。
周歸一悄悄地對王公社說：“不會吧，一站路就成了朋友。”
王公社得意了，說：“呵呵，半站路也可以成夫妻，所謂半路夫妻也。”
女乘務員笑盈盈地走了過來，手上拖了個小小的行李箱。那行李箱的拉桿是銀白色的、锃亮锃亮的；箱子是棗紅色，精致得很。那位女乘務員換掉制服后，顯得更加清純可人。
王公社介紹道：“小艾。國家特級乘務員。”
小艾也不惱，說：“哪有這樣的職稱啊。”說完，便將手伸向周歸一。
周歸一連忙伸手握了握，說：“歡迎歡迎。”
小艾笑容可掬，說：“謝謝。”
突然，王公社話鋒一轉，說：“你不是要接你同學嗎？”
周歸一一時沒有悟過來，說：“接同學……”
王公社朝周歸一眨了眨眼，說：“你省城師院的同學啊，會不會是下趟車啊？”
小艾想了想，說：“省城方向來的火車停靠楚城，大約半小時后才到呢。”
王公社“哦”了一聲，說：“那你先等等吧，晚上我們一塊吃飯，公園門口那家。對了，這行李箱你得先幫忙看管一下。”說著，將小艾手中的行李箱往周歸一一交，又說：“辛苦你了。”
周歸一明白了。
看著王公社和小艾沿著鐵路并排地向前走去，那鐵軌筆直筆直地伸向遠方。周歸一卻像一個棄婦，拖了行李箱，漫無目的出了火車站。
火車站離公園不遠。
沿著街道向南走，約莫四百米，再向東拐入一條小巷。出小巷，向南再走，望見一個寶塔，那兒便是公園。
行李箱雖然不大，卻有些沉重。人行步板磚高下不平，行李箱的轱轆時時陷在磚縫里。周歸一又不敢死勁地拉，只好將行李箱時而扛著、時而提著，朝公園走。
周歸一不知道這箱子里面裝得是什么，也不奢望能夠打開這箱子。女人的箱子，就是女人的世界；能夠讓你打開這箱子，就等于打開了女人的身體和天地。即使現在，周歸一站在箱子的旁邊，也不過是站在洞房外邊，與花燭倩影無關。
有一次，周歸一獨自呆在九九的宿舍里，好奇地打開了臥室里的那個四四方方的箱子。那是九九的私人物品。在淡淡的樟腦氣味里，周歸一看到最上面是兩條疊放整齊的粉紅色短褲、一副乳白色的胸罩；短褲下面是秋衣秋褲、襯衣、毛衣；還有一本相冊、一大包衛生巾、一副手工編織的毛線手套，幾根毛線針用橡皮筋束著和一個小巧的木匣子。
那天，周歸一正準備打開木匣子時，卻聽到了九九的腳步聲。周歸一連忙合開箱子，像從密林深處退出來一樣；周歸一終于沒有打開過那個木匣子，像周歸一還沒有真正進入到九九最隱秘的內心一樣。
餐館位于公園大門左邊，正對門前的寶塔，名叫“雁來情”，也是取自詩人古上九的詩句：鴻雁南來楚城春，驛差仍頻報遠情。駐足問道松下子，知否上九哪一村？
寶塔名“文峰塔”，很有一些年代，建于唐、毀于宋，復建于明。據說，這“文峰塔”乃楚城文脈所在，塔立則文才輩出；塔毀，則文脈了斷。
周歸一自然尋不清這里面的奧妙，只知道這寶塔既不高大，也不雄偉，談不上有多少人文營養；只知道“雁來情”價廉物美，店家的服務也很是不錯。
周歸一特意選了一間推窗可見公園的小間，然后等待著王公社他們的到來。
從窗戶向往看，公園果然是一派好景。有花兒羞答答地開著、有柳條柔軟軟地綠著，有鳥兒輕盈盈地飛著，有三三兩兩的人兒安閑地走著……再遠處，便是密密綠樹覆蓋的鴻雁山了。
周歸一想起冬日里與葉如茵在這草地上表演節目的情形，恍然間，周歸一似乎聽到了葉如茵的歌唱聲。
突然，假山那邊走出一男一女，男的半摟著女的腰，女的則緊緊地握著男的手。
那倆人站定在假山前，周歸一立即認出他倆是王公社和小艾。
一會兒，王公社靠著假山，坐了下來；小艾遲疑了一下，背對著王公社，坐在了王公社的兩腿之間。王公社將頭伏在小艾的肩膀上，雙手摟在小艾的胸前。小艾低著頭，不時地扭動著……周歸一一邊欣賞著王公社的表演，一邊又擔心被別人發現。如果“毛兒蓋”看見了這一幕，又將怎樣？周歸一真的不清楚，王公社為何像猴子掰苞谷似的，掰一個丟一個？周歸一也弄不清王公社怎么會有如此的本領，能夠征服一個又一個女孩。是不是有的男人天生的就是殺手，而有的女子注定就是俘虜？
周歸一知道，如果此時，天陡然黑下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小艾一定放棄所有的抵抗，在王公社的引領下，走進愛的光環之下。即便現在，暮色正起，景物還不曾模糊，但是，小艾已經被愛情的光焰燒灼得雙目失明，再也無法看清王公社的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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