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況一度進入白熱化。
“喂，我說。”
冷雙易手下的《聲賀》依舊旋律高昂，壓制的悅竹渾身冒汗。
“你現在靈氣已經開始短缺，又沒有手騰出來補充丹藥，這么下去你會元氣大傷的。”
悅竹渾身精力撲在琴上，頭也不抬，“少管我！”
“差不多就可以了。”
冷雙易慢慢收了《聲賀》的攻勢，“該停就停吧。”
悅竹得到喘息之機，立刻毫不猶豫地猛攻，大笑道：“你想停，直接認輸啊？”
“你想清楚，現在游刃有余的是誰？強弩之末的是誰？”
冷雙易有些惱了，“還有，再比下去，身體受不住的又是誰？”
悅竹的小臉紅撲撲的，那是渾身氣血牽引到極致的表現。
但她的精神卻十分亢奮，眼睛里閃爍著勢在必得的光，“我管她是誰，反正不是我，我再戰個百十年不是問題。”
整片廣場已經被兩人的殺招破壞地不成樣子，塵土飛揚間，冷雙易定定看著悅竹，眼睛慢慢瞇起來。
無論再過多久，自己贏都是必然。
但再斗下去，悅竹必然身受重傷，元氣大減。尤其悅竹看起來還是忘憂城比較緊要的人，萬一傷到她肯定會產生隔閡。
冷雙易思索了一陣，慢慢下定決心。
“既然不愿意認輸，那就接我一招吧。”
他緩緩閉上眼睛，整個身心和手下的寶琴融為一體。
悅竹不敢相信冷雙易竟然還有底牌，心里慌亂了一瞬又立馬堅定了斗志。
可這絲斗志，僅僅是幾息時間就徹底灰飛煙滅了。
“孤江人獨飲，對月夢蝶醉。”
冷雙易嘴中喃喃，在數百年后頭一次使出了師門秘寶——閑功。
若說悅竹的琴技化入了修為，使琴音從有形變為無形，那么閑叔的閑功就是將這一要領發揚光大無數倍，形成了巨大的體系。
這樣的體系，對悅竹的琴技是碾壓的。
“崩——”
只一句閑功，扶搖寶琴就斷了一根琴弦，悅竹也被《聲賀》的氣勢打飛出去。
早就候在一旁的女修們分別接住飛向空中的扶搖寶琴和悅竹女修，冷雙易慢慢睜開眼睛，雙手一壓，琴音消無，一切歸于平靜。
“冷雙易！”
一聲聲嘶力竭的吼聲被喊了出來。
冷雙易聞聲轉身，這才發現四周的所有女宗主上婦們全都站了起來，而這喊聲，正是出自于萬事波瀾不興的清心閣閣主。
清心閣閣主此刻根本無法控制自己，渾身抖得仿佛一個篩子，她聲音顫抖又巨大，“冷雙易，你可有師父？師父又叫什么名字？”
冷雙易認出這是一個拿了仙君令牌出來做獎勵的女宗主，根本不敢懈怠，立刻放下寶琴，行禮答道：“家師……”
他眼珠轉了轉，看看四周想著說出閑叔的名字應該不會有什么問題，“家師，游自閑。”
游自閑！
這世間絕對不會再出第二個游自閑！
這名字一出，冷雙易仿佛聽到數道粗重的吸氣聲，他望望四周，發現諸位端莊秀麗的女修們此時紛紛神情激動，激動地胸口提著一股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清心閣閣主仰頭大笑，笑了好久，“我就說，一個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會消失？原來！原來竟是去了低級大陸五重天，哈哈哈哈哈……”
一滴眼淚從柳葉宗主眼眶滑落，路過嘴角的微笑滴落衣裙中。
冷雙易看著神色激動的清心閣閣主，想了想還是決定保留自己出身的秘密。
忘憂城城主從桌后走了出來，一直走到亭子外，沐浴在陽光下。
她嘴角勾著微笑，眼神是從未有過的祥和，甚至隱隱有一絲期待，“雙易啊，這次是你師父讓你來參加荒林宴的，對嘛？”
冷雙易誠實地搖搖頭，“不，是我自己想要仙君令牌，打聽到荒林宴就自己過來了。”
“哦，這樣啊，我以為你師父很快也要來參加呢。”
忘憂城城主眼中閃過一絲絲失望，旋即立刻振作起來，“雙易，在座的諸位，與你師父都是老相熟，你來這里，就當做回家就好了，不用怕生。”
她提著裙子慢慢走下臺階，走到冷雙易跟前幾米處，仔細地打量冷雙易，“真是儀表堂堂，豐神俊朗，這樣好的徒弟，可真是便宜他師父了。”
她朝著四周笑了笑，身體微微欠了一下，仿佛在打趣自家的子弟一般。
接著，她有問道：“倒是上千年沒聽過你師父的消息了。你師父，如今還好嗎？”
“家師……”
冷雙易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了。
他忐忑地看看四周，無數雙目光匯聚在自己身上，接下來的話實在有些吐不出口。
“家師……”
他把目光放回忘憂城城主身上，看著她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在這鼓勵和探尋的目光中，艱難地說了實話。
“家師五百年前就已經仙去了。”
這一句話有著無窮的魔力，整個美妙喜悅冒著喜氣的廣場突然陷入一片沉寂，四周的空氣比九萬里下的深淵還要冰冷。
忘憂城城主嘴角的微笑凝固在嘴邊，眼神直勾勾地看著冷雙易的眼睛，仿佛要透過他的眼睛把他的靈魂和記憶看個干凈。
興奮激動地不能自已的清心閣閣主，念了幾百遍清心咒，內心依舊波瀾壯闊，狂風暴雨，此時卻突然渾身冰冷的打個寒顫。
她伸著食指指著冷雙易，大喊：“你說什么？再說一遍？”
冷雙易看看四周，感覺渾身不自在，“家師游自閑，已于五百年仙去離世，雙易今日才知諸位是家師舊友。”
他鄭重地行了個禮，才說道：“報喪遲遲兮人不在，人不在兮難忍別離，別離多時兮君勿念，勿念舊人兮愿節哀。”
這是之前和祭鷹聊天時無意知曉的報喪歌，當時他覺得這歌有趣，隨口跟著念叨了幾句，沒想到今日竟然派上了用場。
清心閣閣主一個瞬移來到冷雙易面前，揪著他的衣領大吼：“胡說！我不信！他畢生夢想是打通音之禁域，怎么可能就此離去！”
這老虎一般的氣勢著實嚇到了冷雙易。
他趕緊解釋，“師父生前的確已經大成了音之禁域。”
清心閣閣主眼睛猛地睜大，“他竟然……竟然真的成功了？！”
音之禁域，游自閑，扶天史上第一人。
突然，渾身暴虐氣息漸漸削弱的清心閣閣主再次揪住冷雙易的衣領前襟，“他已經領悟了音之禁域，元壽延長萬載，怎么可能仙去？除非……”
冷雙易接著她的話說下去，“家鄉遭劫，師父為了護住全堡人，應劫而死。”
“怎么可能？”
清心閣主大吼，“誰能殺死領悟了音之禁域的人？那可是禁域！”
一般來說，領悟了禁域的人可以在扶天界橫著走，沒什么地方去不得的。
冷雙易面色漸漸悲痛，想起當年往事，他緩緩閉上眼睛，“那次劫難，除了師父，還有另一位領悟了禁域的叔叔應劫而死，把我一手養大的伯父也……”
他漸漸不能呼吸，哽咽地不能再說一個字。
“是誰？到底是誰？誰吃了熊心豹子膽，竟然敢對他下手？你告訴我，是什么人干的？”
清心閣閣主雙手不斷搖晃著冷雙易，眼中流下兩行血淚。
“夠了。這么大的事，是三言兩語能說清楚的嗎？”
柳葉宗主不知何時已經來到兩人身邊，劈手把冷雙易從清心閣主手下解救出來。
她扶著冷雙易，立時就變得眼淚汪汪的，“阿易別怕，一切都過去了，師娘在這里，不怕不怕。”
悲痛中的冷雙易淚眼婆娑，嘴上卻疑惑問道：“師娘？沒聽師父提起自己有修侶啊。”
“她才不是你什么師娘，你師父根本從未娶妻，就算要娶，也不是她。”
另一個陌生女修走過來罵了兩句，伸手扶住冷雙易的肩膀，眼淚嘩啦啦往下掉。
四周已經哭聲一片。
年輕女修們個個縮著脖子一動不敢動，嘴角流血的悅竹看著周圍的景象也大氣不敢出。
這些在她們印象里情緒極難波動的自家宗主和上婦們，竟然一個個爆哭如雷。
她們之中的不少人已經換了白衣，拿著素色手帕掩面痛哭，更有甚者已經開始瘋瘋癲癲大哭大叫，手邊抓到什么東西通通砸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清心閣閣主一手捂著胸口，整個人晃地搖搖欲墜，身形悲戚，卻不時暴起對著隨便一個方位爆發攻擊，然后又恢復成哭哭啼啼的模樣。
慕名而來的修士們看著這鬧劇，紛紛大氣不敢出。
眾人腦子里都不約而同起了一個念頭，“這個游自閑，到底是誰啊？”
冷雙易四周已經圍了一圈哭泣的女人，他一動不敢動，朝人群里的夢卿經投去無奈的眼神，旋即看到忘憂城城主依舊一動不動站在原來的位置。
她并沒有流一滴眼淚，臉上的表情也談不上悲喜，整個人沉浸在一種獨特的氛圍里，與周圍的喧囂涇渭分明。
一陣風吹來，吹得忘憂城城主頭上的步搖輕輕晃了晃。
她終于從自己的思緒中抽離，茫然地看了眼四周，轉身一步步吃力地走上臺階，坐回自己的桌子后面，拿起綠色的符筆開始處理公文。
這看起來極為正常的表現在這樣的氛圍下極為不正常。
冷雙易此時若是走到桌旁，就能看到忘憂城城主手下的一筆一畫，皆是一個人的名字——
游自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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