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梔寫寫停停,終是將心底想說的一切傾訴個干凈。
她起身往外走。
許是夢境與外界相反,此時的凌霄殿正是艷陽天。
耀眼的日光傾瀉下來,照得云梔全身都暖洋洋的。
她抬頭望著殿外的梧桐樹,以及庭院中的花花草草,忽然有一瞬間的恍惚。
那年她來,幾個師兄仿佛還是稚氣未脫的少年。
不過幾百日的時光,昔日在峰頂上追逐打鬧的幾人,如今已經各自成長為頂天立地的劍修。
這一趟回來,時間過得短暫又飛快。
她看到了如從前一樣漂亮的秦依依,比從前多了幾分成熟的蕭策,愈發開朗外向的蘇雋,劍法突飛猛進甚至能夠獨立帶隊的上官遙,以及愈發妥帖溫和的顧明馳。
大家好像和從前一樣,又好像變了許多。
云梔走在他們身側的時候,心里總會升起一絲讓人難捱的不舍。
但如今踏進凌霄殿,她的心好像一下子寧靜了起來。
天地遼闊,相識之人,必會離散。
當然,離散并不意味著再也不見。
而是各自踏進各自的人生軌道,然后歷練成長。
曾經能并肩同行之人,他日相逢,也一樣的能再做朋友。
她有耐心,她等得起。
也愿意相信。
云梔走出殿門,繞過亭臺水榭,繞開那些曾經為她遮過烈日風雨的花花樹樹,繞開那些在夢境中淡去的身影,朝虛無中走去。
從前在宗門的過往仿佛在此刻一筆勾銷,少女衣衫單薄,她行到水窮處,仰頭望向虛空。
“諦勛神君,最后一站,帶我回云家看看吧。”
那是她思念最后的寄存之處。
此行過后,她就是真正的小神君。
*
云家。
梔子花已經謝了一半,又爭先恐后地開了起來。
云蒼涯在梔子園中心的涼亭坐著,他靠在黃木藤椅上,手中把玩著當初云梔贈他的拐杖。
才幾個月的時間,他早就不再需要拐杖來助力行走。
如今的他健步如飛,偶爾還是會取出那柄拐杖,在園中獨看一夜。
“老爺子,花茶來了。”
“更深露重,飲完這壺玫瑰飲,就歇息吧。”
金管家將一杯煮得滾燙的玫瑰花茶端到他左手旁的圓桌上,溫聲勸道。
玫瑰花茶熬得香濃,馥郁的氣息飄散在空中,將老爺子的心緒撫平。
云蒼涯抬手晃了兩下,閉目搖頭:“玫瑰飲放下,你先下去,我要在這休息下。”
月色清冷,金管家看著云老爺子閉目養神的模樣,也不像是心情不好。
他嘆息一聲,應了下來:“也行。”
“你要回房了再喊我。”
他低聲說完,轉身退了下去。
云蒼涯躺在搖椅上,聽著遠去的腳步聲,眼皮慢慢沉重下來。
奇怪。
這困意這么說來就來。
云蒼涯在心中嘀咕一聲,意識慢慢昏沉。
......
他仿佛睡了,又好像在一片亮光中醒來了。
云蒼涯睜開眼,自己仍然在花香四溢的梔子園中。
他起身,下意識想抓住拐杖,卻發現自己身旁空無一物。
有的,只是一只藤木編織而成的桌子。
“老金,老金?”
云蒼涯覺得奇怪,他撐著身體站起來,本以為身體會有些沉重,卻沒想到不僅十分輕盈,動作還利落許多。
云蒼涯一愣,似乎意識到不對。
他下意識看向自己的手。
只見從前布滿溝壑皺紋的粗糙大手,不知何時變得修長細膩,皮膚白皙很多,掌心的肌膚柔軟,只有指腹有一層薄薄的繭。
云蒼涯:“?”
他雖然身體康復很多,修為也回了大半,但也不可能想常年修習駐顏術那般,一下回到青年時啊?
云蒼涯心中嘀咕一聲,手不由得撫上下巴。
觸感光滑,偶有沒刮干凈的胡茬。
他心中又是一驚。
察覺到不對,他借靈力,凝出一面鏡子。
對鏡一照,嚇了一跳。
只見鏡中站著個三十歲出頭青年,他面容英氣俊朗,眉眼堅毅,唇邊圍著一圈淡淡的青色,似乎剛刮完胡須沒多久。
這好像是他,初為人父的模樣。
云蒼涯不信邪地做了幾個動作,鏡中之人也隨他而動。
他扯出一個笑容。
鏡中人亦是如此。
云蒼涯皺眉,終是覺得不適。
他都快百歲的人了,怎么還會這么細皮嫩肉?真是古怪。
莫非,他這是在做噩夢?
云蒼涯背過手,轉身要往外走。
他剛踏出涼亭,梔子園外,就傳來一聲熟悉的呼喚——
“祖父!”
“我回來啦!”
那聲音響亮又清脆,云蒼涯一聽,就猜到了來人。
夢到云梔,那應該不是噩夢。
云蒼涯加快步伐往園門走去,那小女孩卻快他一步,她抱著一堆比自己還高的精致盒子,嫩生生的手拖著底,走得飛快。
“祖父,祖父,上次及笄禮沒趕回來,孫女給您送賠禮來了。”
云梔隨她姐一起喚祖父。
云蒼涯早就見怪不怪。
在他心中,不論是兒子的孩子,還是閨女的孩子,都稱他祖父才是最好。
一個外字,總怕傷到彼此的心,讓人感覺生分。
“來就來,送什么禮?”
他趕緊走過去,接過云梔手中大大小小的盒子,生怕自己慢了一步,盒子會灑一地,然后驚醒他的美夢。
懷里的東西被接走,小丫頭樂呵呵一笑,笑得牙不見眼。
“祖父,您最近年輕不少呀,想必近來心情不錯吧。”
云蒼涯被逗樂了:“當然不錯,我想到自己有個這么厲害的孫女,天天高興得能吃兩碗飯。”
他沒將云梔的話放在心上,只以為自己是胡思亂想,才會在夢中變成年輕時的模樣。
“倒是你,特意跑過來吃了沒,要不要祖父帶你去好好吃一頓。”
“你看你這臉瘦得,跟你姐小時候一樣。”
云梔呲牙一笑,趕緊罷手:“不用不用。”
“我就在這和您說說話。”
“之前我走都沒您好好說一聲,害您還掛念我。”
“祖父,梔梔對不起您,這兩年都沒好好陪您,您莫怪。”
云蒼涯一聽,頓時有些不高興,他將小丫頭拉到身邊,責怪道:“你瞧你,小小年紀說的什么話,祖父還能怪你?”
“你只要來看祖父,祖父就高興的不得了。”
“你個小丫頭,不要想太多,等下好好一小孩,臉上都要憑空長出幾條皺紋。”
云蒼涯語氣責怪,但話中全是關切。
“好好好,祖父不怪我,那是最好。”
只見小姑娘眉眼彎彎,繼續開口:“我只希望祖父每天開開心心的,身體健康,長命千千歲。”
“云梔還希望,祖父能重拾年輕時的鴻鵠青云志,在往后的日子,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希望您不止做我們的祖父,也能在康復之后,做回自己。”
“祖父,您答應我,好不好?”
少女說得篤定又認真,容不得他拒絕。
云老爺子看著小孫女乖巧可愛的臉,又覺得似乎哪里不對。
是夢,又好像不是夢。
他總覺得答應了之后,會有什么事發生。
云蒼涯猶豫一瞬,小孫女的催促聲又傳了過來:“祖父,您答不答應?”
他被催得緊,只得作罷,點頭應道:“好,好,好,都聽你的。”
“等我康復之后,我重拾年輕時的青云夢,做回曾經的逍遙修士。”
小姑娘似乎很滿意:“那就好。”
“對了。”
對面的小姑娘似乎想起了什么,她轉過身,沖身后打了個響指。
不一會,幾道熟悉的身影也走了出來。
云蒼涯定眼一瞧,這不是他那幾個不成器的兒子嗎?
“你們怎么來了?”
云蒼涯哼了一聲,佯裝不樂意。
對面的兄弟幾個面面相覷,對視一眼,也覺得奇怪。
“我不知道啊,一睜眼就到家了。”
“我本來還在北域和我四哥喝酒呢,咋在這了?”
“對啊,我還瞧見云梔了。”
兄弟幾個討論一番,末了才看向老爺子。
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兄弟幾個皆是虎軀一震,異口同聲道:“爹,您怎么年輕了?”
云蒼涯見怪不怪,他走到兄弟幾人身邊,一人重重敲了一個響栗,嫌棄道:“笨,老子的夢里,老子想干嘛干嘛?”
“乖孫女,你說是不是?”
云梔小雞啄米式點頭,“對!”
“但是祖父您輕一點,這等下要是敲鼓包了,舅舅們出門在外會很丟臉的。”
云蒼涯沒有細想:“這有啥好丟臉的,又不是真的。”
只不過,他的手確實蠻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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