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紅梅丈夫叫董海柱,是個比葉連山還要老實木訥的老好人。
夫妻倆嘛,總要有一個老實,一個潑辣,這樣才能互補。
他除了是工人外,還有一個好手藝,那就是扎紙人,花圈之類的東西。
雖說現在是破四舊,不讓搞封建,但鬼神之類的縹緲之說,貫穿華夏歷史幾千年,幾乎刻在每一個人的骨子里。
這兩年風氣開放,管得沒那么嚴格,喪葬鬧出點動靜,大家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
他在一邊扎花圈,葉連山跟他坐在一塊,時不時遞個工具之類的。
就在這時,武家人開始給人穿壽衣,又往棺材里挪。
人放進去后,后輩往里面放鋼镚,往里面灑酒水,等到這一切完成,就該封棺了。
哀戚聲從巷子里傳來。
就在這節骨眼上,管事的突然從院兒里跑出來。
四處張望過后,抓住了葉連山,“大兄弟,你來的正巧,快來幫忙!”
他來這就是來幫忙的,見人家這么著急,想都沒想就一起去了,到院里,第一眼就看見那口棺材,不知為何,他身子忽然顫抖一下。
經過他們七嘴八舌的解釋,這才知道原委。
因為人是出意外死的,棺材壽衣之類的全都是臨時做的。
他們要的急,對方手藝又不是那么好,老祖宗以前就說過,“床不離七,棺不離八,桌不離九”。
這是啥意思呢?
木匠在制床的時候,不光要兼顧審美,還要在里面增添些吉祥如意的寓意,比如說喜歡在尺寸的畏數留個七,三尺七,四尺七,五尺七。
吉利。
棺材也有比較嚴格的數字控制。
以前形容男兒都是七尺男兒,女人體型就更小了,所以一般都會做成八尺,這樣人能順利放進去,還足夠在死者的腳下放置足夠多的陪葬品。
而且八跟發諧音,這也是一個美好的寄托跟寓意。
這些東西跟規矩都是特定歷史環境下的產物,但也沿用至今。
可今天送來的棺材,它尺寸八尺多,而且內里粗糙,崎嶇不平。
而且棺材講究一頭高一頭矮,一頭大一頭小,但是他這手藝活真的太差太差。
人死的已經夠憋屈了,再讓人躺這么一個粗糙劣質的棺材,這怎么能行!
“葉大哥,我們也知道現在你們不同往日,讓你幫我們修整棺材有點說不過去,但我們真的沒辦法了,今晚必須算著時辰來下釘子。”
找人已經來不及了,而且他們本地還有諺語,叫“師傅不做倒地木”,倒地是指死人,木是指棺材,人死了才想起做棺材,證明這家人缺乏計劃,忽視天道人倫。
而且倒地木對逝者后代家運都不利。
即使這是意外,好的木匠師傅也會顧忌,會推脫不來。
要不武家能弄來這么差的一副棺材?
女人這么激動,就是怕葉連山也覺得晦氣。
女人驟然喪夫,這幾日憔悴的不像樣。
怕人家覺得不答應,撲通一下跪地磕頭。
“這十里八鄉,屬您的木匠活好,您就看在我家老武生前跟您關系不錯的份上,讓他體面點走吧。”
她磕,那倆半大的少年也跟著一起磕。
“這是干啥呢!起來起來!”
葉連山壓根沒往不吉利這上面想,只是顧忌這些不好的傳言,而真的袖手旁觀,那他還是人嗎?
“我幫忙就是了!”
他承諾之后,母子三人眼淚流的更急,不顧旁人阻攔,重重給他磕了兩個響頭。
葉連山讓人拿來工具,示意大家把棺材抬起來,好幾條長椅長將其撐住,懸在半空,他自己拿著魯班尺、丁蘭尺開干。
刨子在他手里像是有了生命,一會兒功夫,地面就多出不少木屑。
…………
葉穗睡得不算安穩。
暖氣屋內明明溫度適中,但她身上止不住顫抖。
冷汗連連。
感覺到額頭有輕微觸碰,她猛地醒來,剛睜眼視線還有點模糊,意識到對面是誰,她猛地撲進來人懷里。
江潮感受到她身子顫動,把人抱緊,期間不斷輕拍她后背,平復她情緒。
他不知道葉穗的反常,是得知親人離去的無可奈何。
還以為她是看見尸體后嚇成這樣的。
葉穗膽量如何,他早就見識到了。
今天大晚上過來,也是因為擔心她,果然剛到這不久,就聽見葉穗做噩夢時的囈語。
“我爸呢?”
意識到家里安靜到異樣,趕緊問他。
“去辦喪事的那幫忙了,我剛見你媽在幫著洗碗。”
葉穗二話不說開始穿衣,過于著急就連江潮都沒避諱,她執意要出去,江潮也攔不住,最后只好給她裹得厚厚的,這才陪她一起出來。
江潮今晚來的本意,是想跟她說一些案情進展,而且,自打那晚跟賀佑交流后,知道二人從沒好過,只要想到這是事實,他那顆滾燙的心跳的十分反常。
但眼下明顯不是說這個的好時候。
黑暗中,江潮把她手攥的更緊了。
都在一個家屬院,兩家距離并不遠,大概過了三五分鐘,他們就到了武家門口,而這一切葉連山一無所知。
棺材上涂了土漆,一會兒他的工作做完了,還要在棺材側面畫一些吉利的圖畫。
他干的熱火朝天,外界一切都沒傳進耳朵。
更沒有發現,隨著他的動作,棺材微微搖晃,帶動的那四條承重的長椅,在夜風中傳出的凄涼,不堪重負的吱呀吱呀。
風呼啦啦的吹。
幡布跟花圈跟著晃動。
棺材大致已經修好了。
他從棺材下面探出頭,從工具箱里掏出幾張打磨砂紙,葉連山干活認真,從不偷奸耍滑,想到工友能安穩的入土為安。
他身上的力氣好像用不完。
就在這時,開著的窗戶里,突然傳來老式臺鐘的敲擊聲。
咚咚咚。
渾厚清晰的聲音,遙遙散入在黑夜里。
就在這時,誰都沒注意到此時整個身子都籠罩在五百多斤棺材下的葉連山。
以及擺在棺材旁邊的兩個花圈被風吹得東搖西擺,狠狠砸在棺材上后,那長椅終于不堪重負,四分五裂。
十二道鐘聲敲擊之后,那個棺材,重重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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