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江村是有著兩百多戶人家的大村子，距離江州市區不到50公里。過去，下江村村民多以捕魚和種植為生。這些年，隨著經濟發展，流域限捕，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選擇到大城市發展，村里還會拉網捕魚的人已經不多了。幾十米的灘涂，淤泥混著沙石，雨后更是泥濘，出租車只能停在村子的水泥路邊。正在統籌現場工作的老杜，看到撐著粉傘朝這邊走過來的人，以為又是過來湊熱鬧的村民，正準備發火呢，傘檐往上抬了幾分，露出撐傘人線條分明的下頜線。雨幕讓視線受阻，老杜仔細看了好幾眼，才敢確認撐著一把粉傘的人是林澈，拿了一件雨衣快步走過去。“林隊！”
林澈收起傘，接過雨衣穿上，看向警戒線外，撐著傘圍了好幾層的人，眉頭輕皺了一下，“這怎么回事？全村的人都來了？”
老杜也很無奈，“其中一個報案人是個大嘴巴，江邊發現死人的消息在村子里傳得很快，要不是派出所的同志提前趕到拉了警戒線，估計這會一整片灘涂都是腳印了。”
夏杰和李禮正在給兩個報案人做筆錄，林澈瞟了一眼，就知道大嘴巴是那個看上去四十歲出頭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的眼白發黃，鼻頭發紅，時不時就要擤一把鼻涕，雖然發現尸體這件事讓他很興奮，激動得大開嗓門，筆錄做得跟講故事似的，但還是掩蓋不住臉上的疲倦，一看就是長期酗酒的。倒是另外一個年輕點，瘦一點的小伙子，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因為害怕，縮著身子，夏杰問什么答什么，還老是走神，估計被嚇得不輕。林澈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從這兩人身上問不出太多有用的東西。“已經讓派出所的同志去和村民交代過了，但圍觀的人太多了，消息肯定壓不住，徐洋已經發現有人拍了現場圖片發到網上了，雖然已經及時處理了，但這案子壓力不小啊。”
老杜開口。“嗯。”
林澈應了一聲，神色沒什么變化。壓力就是動力，而且比起外界影響帶來的破案壓力，他更在意的是案件本身的真相。“尸體什么情況？”
林澈和老杜一邊說一邊往發現尸體的位置走，痕檢的同事剛拍完照，穿著隔離服的梁珂領著小徒弟蹲在旁邊忙碌。“不太好。”
老杜癟嘴，緊皺著眉頭，“尸體都快泡爛了，還好最近天氣不熱，腐臭味還不算重，要是七八月份，估計能臭到江對面去。”
“嘔——”老杜話音剛落，一個派出所的年輕警員就跑到一邊吐去了。老杜看了一眼，語氣理解地開口，“已經吐了好幾個了。”
如同一灘爛肉一樣，腐爛變形的尸體，比死老鼠，臭雞蛋還要無法形容的惡臭味，這樣的現場，別說不常接觸命案的派出所警員了，就連干了幾年刑警的人，都很難做到面不改色。小徒弟剛過實習期，也是第一次接觸泡過水的腐爛尸體，雖然沒吐，但是看臉色已經有點勉強了。林澈大概看了一下尸體情況，開口問道，“怎么樣？”
梁珂抬眼，神色自若，口罩和隔離帽中間露出來的眼睛，清明冷淡。“尸體輕微腐敗，輕微巨人觀。初步判斷，死亡時間在48小時到72小時之間。”
“口、鼻孔周圍有蕈樣泡沫，嗓子和鼻腔發現少量水草，初步懷疑死亡原因是溺水。”
“目前尸體表面沒有發現明顯致命傷和外傷，不排除自殺的可能性。”
“其它的，需要等回去尸檢后才能確定。”
林澈點頭，“辛苦。”
初步勘察結束，梁珂和小徒弟把尸體裝進裹尸袋，帶回去尸檢，痕跡的同事還在勘察采樣，林澈繞著附近灘涂走了一圈，觀察現場情況。雨珠順著雨衣的帽檐滴落，林澈站在臨江的一塊大石頭上，凝眸向上游看去，一片迷蒙水汽中，江水滔滔而來。“林隊。”
周云踩著石頭走過來，“勘察工作差不多結束了。”
林澈點頭，“有什么發現嗎？”
周云抬手抹了一下臉上的雨水，“除了這個，目前沒有發現任何有用的信息。”
林澈接過物證袋，里面是一個三指長寬的布片，上面繡著一個名字，和電話。【韓聰】【1880297****】“電話打過了，關機。信息已經同步給了喜羊羊，她在查。”
林澈手指隔著物證袋摩挲了兩下，輕皺的眉頭下，情緒藏得很深，沉聲開口，“先收隊吧，回局里再說。”
“是！”
周云拉了拉雨衣帽子，深一腳淺一腳地離開。市局大辦公室。回來已經是傍晚了，大家去宿舍沖了個澡換了濕衣服，沐陽請食堂大媽煮了一鍋姜湯，還幫大家把飯打了回來。老杜把姜湯倒進搪瓷杯里，樂呵呵地開口，“真是巧了，我閨女剛還發微信讓我沖一包感冒靈呢，小沐你就準備了姜湯。”
大壯一口氣干了一杯，辣得直做鬼臉，都不帶歇氣，就開始狼吞虎咽地吃飯。林澈抬著飯盒，站在貼著現場照片的白板前，吃得面不改色。沐陽看李禮扒了兩口就放下了筷子，問道，“飯菜不合口味嗎，要不你點個外賣？”
夏杰擰開乳腐罐，笑道，“用不著理他，現在就算是山珍海味放在他面前，他都吃不下去。”
“就是就是！”
大壯嘴里塞了兩口飯，拿走李禮的那一份，“今晚的紅燒肉不錯，我幫你吃了啊。”
李禮皺眉，痛苦地擺擺手，去徐洋抽屜里翻零食。徐洋手肘拐了李禮一下，“飯你吃不下，零食你倒吃得起勁！”
徐洋嘴上這么說著，但還是拉開了抽屜，“那個話梅糖好吃。”
李禮抓了一把，一人發了幾個。李禮往嘴里塞了一個話梅糖，走到林澈旁邊，忍著胃里的惡心，也盯著那些照片看，不懂的就問。沒有誰天生就能盯著一具腐爛腫脹的尸體，分析問題，整理線索，找到真相，這些能力都是練出來的，沒有捷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