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日年紀小,一開始陶眠還在糾結要不要這么早把他送去讀書。

  小孩自己不多言,只說,都聽陶師父安排。

  “陶師父”比起仙人更親近,元日就這么叫著了,陶眠也沒糾正。

  為了元日上學這件事,陶眠整整三天沒吃好飯。

  蔡伯說孩子聰穎,又有志氣,早點讀書不是壞事。

  不錯,自從上次萍水相逢,兩老一小曬了一下午的太陽,覺得相當投緣,就維持著聯系,直到現在。

  蔡伯在人間,算是很有見識的老者。他都這么說了,陶眠有一絲被他勸服。

  但僅僅一頓飯過去,他又覺得元日年紀小,不合適。

  最后還是榮箏開口,一席話,就讓陶眠想通了。

  “你讓小元日早兩年去私塾不是壞事。萬一孩子笨,考科舉次次落榜呢?歲數小,不就能多考幾回。”

  “小花,你說得太有道理了。你太明智了。”

  榮箏咳嗽兩聲,露出個得意的表情。

  “那當然……”

  “不愧是我陶眠的徒弟。”

  “……”

  掌聲陶眠自己送自己,回應他的,是榮箏一個翻身。

  完全不理睬他了。

  元日就這樣被陶眠送上了學。臨行前,仙人專門請人做了套青衿,送給他。

  天寒,青衿之外是厚袍,棉袍之外還有披風,一層裹一層。

  小小的孩童,被套在層層疊疊的衣服里,頓時添了不少書生氣,至少成熟兩歲,像個有文化的球。

  陶眠給他整了整衣襟,將褶皺撣平,憂心忡忡。

  “真的不需要我送你到學堂?”

  “陶師父,這已經是你問我的第十遍了……”

  “十遍怎么了?你要是不答應,我還會再問十遍。”

  “……要不你仔細瞧瞧,你雇來的馬車呢?”

  馬車是阿九幫忙的,看似平常無奇,實則刀槍不穿、堅固非常。

  而且阿九貼心地雇來了一個強壯的車夫。有多強壯,他坐在馬車前面,幾乎可以把車門完美地遮擋住。

  安全感十足。

  當然車夫再怎么說,都是肉體凡胎,比不上陶眠這個千歲老頭能打。

  但小元日不叫陶眠接送他,說是太麻煩了,而且仙人也不好經常離山。

  私塾離蔡伯那里很近,平時元日就打算住在他的居所,定期回桃花山看看陶眠。

  減少一些路途上的折騰,也能多空出時間來讀書。

  陶眠同意了,可他又忍不住說——

  “十四天回來一次,我要守著十三次日出日落,才能接你回家。”

  元日年紀小,還得負責哄大人。

  “之前我沒來到山中的時候,你是怎么過來的呢?”

  “等日出,等日落。”

  “這……那你就像原來一樣,欣賞日出日落不就好了?”

  “這不一樣。現在是等日出,等日落,等你回來。”

  “……”

  元日覺得陶眠這話說得浮夸,但看對方眼角眉梢都不似先前那般飛揚,沮喪極了,又想,這可能是他的真心話。

  “要不我還是不去了,我和私塾的先生,還有蔡伯講。”

  “那不成,你想讀書,你就去讀,不必管我。”

  “……”

  元日想反悔,陶眠還不許他反悔。

  臨別的反復拉扯終于暫告一段落,元日坐上馬車,車夫啪地一揚馬鞭,栗色的馬長長嘶鳴。

  馬蹄噠噠,踏著霜花印滿的路,車輪轱轆轱轆地響,載著桃花山的小小讀書人,漸行漸遠。

  陶眠目送他離開,身后傳來輕聲咳嗽。

  “睡醒了?怎么沒多穿件衣服。”

  陶眠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誰,等他回身的時候,手里早就多了件厚披風。

  仿佛成了他的固定習慣,隨身為徒弟帶著,就知道對方肯定穿得薄。

  榮箏任由師父幫自己把披風披好,頸間的帶子系好,臉頰被毛茸茸的領子托著,彎起唇。

  披風顏色素雅,但榮箏的臉色要蒼白得更多。

  五弟子是火屬性,年輕時,活潑熱烈,也的確像一團靈動的火焰。

  她在山上從來沒掩飾過自己的話癆本性,從入山第一天開始,就嘰嘰喳喳的,脾氣好大,一言不合就氣鼓鼓地下山。

  那時陶眠經常有被火焰灼傷之感,換成人話,就是他被話癆的榮箏吵得腦仁疼死。

  現在徒弟的話終于少了,也是沒力氣說了。身弱之人氣也弱,有時榮箏站在后面不出聲,陶眠甚至意識不到她的存在。

  榮箏對此心知肚明,但她還要打趣,說小陶,你又沒發現是我。

  陶眠不舍得傷心,他的任何沉重情緒,都會透過神態和氣氛傳導給榮箏,陶眠不愿徒弟負載他太多的心思。

  他只有做,不去思考,也不去追問,只是做些事。

  就像現在,他不責怪榮箏擅自跑出門,因為他知道對方一定會來送別元日。

  “元日即將遠行,我總要,目送一程。”

  榮箏把手從斗篷的縫隙中鉆出來,緊了緊衣領,又縮回去。

  “原來目送他人是這樣一種感覺?小陶你站在這里,又送走了多少人呢。”

  “許多,太多了……”陶眠的目光也飄向遠方,“有我的弟子,有村中的人,有短暫停留的行客。步行的,騎馬的,趕車的……但留給我的,永遠只是背影。”

  師父——

  小陶——

  小陶道長——

  仙人——

  那些人口中道著不同的稱呼,或長或短、或高或低的調子,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身影。

  此刻沖破光陰,一一重現,又在他的視線中走遠,直至天際。

  “當我決定固守于此,也就與離別二字永遠纏綿了。”

  榮箏的眼底染上哀意,語調卻輕松歡快。

  “下一個是輪到我了么?我嗓門大,一定會給你留下畢生難忘的印象。”

  “你么?你現在哪里也別想去,就乖乖在山里養老。我和神醫他徒弟聯系上了,以前開給你的那些藥,他再叫人送來。”

  “神醫的徒弟?那個鼻涕甩到嘴里,會上樹不會下樹的胖小子么?”

  “什么胖小子,人家早就是新一代神醫了。”

  “老神醫呢?”

  “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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