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獅于高空奮力狂奔。
黑影搭成屏障，護住了往來凌厲的風。
默默握住葉云初的手，望著那同自己體內極為相似的黑影，司琛錯開了視線。
“……沒事的，我不會讓你變成那樣的。”似承諾般，葉云初反扣住了司琛的手。
“……”
無聲握緊。
“這、這是怎么了？”
當第一個生物體倒下的時候，有人覺得是意外；當第十個生物體倒下時，有人覺得稍稍奇怪；當第一百個生物體倒下時，有人開始歡呼喝彩，但很快，一千個，一萬個，十萬個，數以百萬個，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所有人開始恐慌害怕了。
變化沒人排斥，人們排斥的是那突如其來，絲毫沒有給人反應時間的變化。
“這、這是發生了什么？”
人們惶惶不安，竊竊私語，他們看不見那成團的黑影，但他們能夠看見那越發粗壯的四根巨柱。
這四根巨柱來歷不明，就仿佛突然出現般，不，或者很可能他們早就出現了，只是最開始實在太過渺小，他們沒有看清，眼睜睜地看著柱子越發膨脹，人們如是想到。
雷義握緊巨斧，激戰正酣時對手沒了，他此刻只覺得滿心激情無處發泄，正被憋得胸悶氣短時，便聽到了身旁人的竊竊私語。
嘖，真沒出息，不就是四根巨型柱子嗎？
等我砍了它，嗯？？？
“哎，不是，你看看那是不是我們比藍星的信號標記？”
搗了搗一旁傻站著的人，得到肯定，雷義頓時大喜，也顧不得什么胸悶氣短了，當即招呼著自己兄弟趕快過去。
有時候人就是這樣，當遇到無法處理恐慌的事情時，這時候突然出現一個看上去很有主見，胸有成竹的人，潛意識的人就會隨大溜。
放下信號槍，踩在粗壯樹干上，葉云初看向司琛道，“等會等到比藍星的人來了，你就告訴他們，絕對絕對不可以讓那四根柱子撞毀這棵樹干。”
“好，但你會平安回來的，對嗎？”
死死盯著葉云初的表情，唯恐錯過葉云初任何一個微小的表情般，司琛定定地望著葉云初，直到她面色不改，垂落一旁的手指也沒有無意識地捻起，而是安靜地看著他，應了一聲“好”。
“約定，還記得嗎？”猶豫片刻，司琛移開視線，聲音極低，慌忙解釋道，“就是那個，我們回去，事情解決——”
“不會忘記的。”
微微捏了捏手指，司琛不再猶豫，看著那蜂擁上前的大部隊，他飛身跨坐在白獅身上，轉眼便越飛越遠。
晚間的風實在有些凌厲，尤其是在流了那么多的血之后，葉云初移開視線看向遠方。
日月同天，到了該輪替的時候了。
太陽終于要升起來了。
而月亮也該落下了。
望著那陪伴了自己一晚上的圓月，葉云初微微一笑道：“辛苦你了，不過再堅持一會，很快就要結束了。”
感受到身體那越發膨脹已經到達臨界點的能量，葉云初盤腿坐在樹干，于她的身旁，團子蜷縮成一團，金、綠二色在它的身上開始閃爍，直到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轟轟轟——
連響三道響雷，已經越發接近雷義等人的司琛猛然扭頭看去，于他的身后，他剛剛離開的地方，一道淡綠色的虛影憑空出現。
那、那是誰？
“小丫頭，你還真是膽大包天啊？”
她在說話，所有看到這幅異景的人如實想到，但是他們卻聽不見聲音，不過本來其他人也不會聽到聲音。
緩緩睜開眼睛，金色雙眸定定地看著那虛影，葉云初輕笑出聲：“不、不是膽大包天，是藍讓我來找您的。”
“藍？哦，我想起來了，是比藍星球的那個孩子啊。”虛影似在思考，許久后，她才極為驚喜恍然大悟道，“那你就是那個孩子選中的人嗎？”
“嗯。”葉云初點了點頭，眉宇間滿是恭敬。
“咦？等等，是有小蟲子在我的身上嗎？”虛影似乎察覺到異常般，疑惑扭身，等到看清楚那只“蟲子”之后，她的聲音都低沉下去了。
“唉，又是這個樣子，難道活得久就活該受人覬覦嗎？一個兩個的，真是惹人煩，哎，等等，那個是？”
相比于紀染的那副軀殼，很明顯虛影對于那正飛奔而來的人更為感興趣。
葉云初起身隨之看去，淺笑道：“那位是我的愛人，請相信我，他是一個極好極好的人。”
“……但我覺得他有些不太友善。”
看著那一次次沖向自己，再被閃電擊退的人，虛影誠實開口。
“他只是太過擔心我了而已。”安靜地望著那人，葉云初看向虛影，目露懇求。
“我知道了，雷電不會傷他的，不過你真的做好決定了嗎？我看外面似乎有好多好多關心你的人。”虛影體貼地提醒道。
“……我知道的，他們都很愛我。”
移開視線，看著那架著樹樁等人飛奔上前卻被同樣阻隔在外的蘇韻等人，她知道了，應該是樹樁等人把自己同虛影的對話告訴了他們。
不過已經太遲了。
葉云初低下眸，片刻后，再次抬眼看向虛影道：“我們繼續吧。”
“好。”
虛影不再相勸。
一根枝條輕輕地搭在了葉云初的眉心，那壓抑許久的能量體自她體內順著這根枝條源源不斷地流向神樹，葉云初臉色驟然灰白。
她的手無力地輕晃了幾下，整個人也搖搖欲墜，最后留戀地看了一眼那些人，她能夠清晰地看見那察覺到危險猛然拔起的四根柱子，似要逃離般但卻被反應極快的樹根再次糾纏回去。
樹根層層斷裂，但比斷裂更快的是那再次攀上生長的速度。
可是，還是不夠。
她撐不了多久啊。
點點的白絲自濃密黑發中生長，葉云初困難地眨了眨眼。
“……樹樁……我知道……你們……能夠聽到我……的聲音……去……把柱子壓回去……壓回去……別讓我……白白……白白死去……”
身形驟然一晃不穩癱倒向一旁。
柔軟的枝條相連接編繪而成一張柔軟的吊床，成功接住了那個身影，看著那緊閉著眼，痛苦喘息，滿頭白絲的人，虛影沉沉一嘆，她揚起手安撫地點了點葉云初的眉心，看到她眉頭舒展，再次揮揮手，樹葉聚成的蝴蝶小鳥繞著圈的打轉，啼唱，大朵大朵的白色花朵插滿了吊床的各個角落，聞著近到鼻尖的馨香，葉云初眉眼舒展。
“謝謝。”她嘴唇輕顫，無聲吐出。
“沒關系。”
虛影憐愛地親了親葉云初的眉心，在她的眼中，她能夠看見葉云初所看不見的事物，就比如此刻那盤踞在她鎖骨處的藍色花骨朵。
那是藍的標識。
她也很喜歡這個小孩子呢，不過那個不坦率的家伙應該還沒有開口吧。
那就別怪自己先一步開口了。
貼近葉云初的臉側，虛影親昵地蹭了蹭她的臉頰道：“雖然不過只相處了很短的時間，但我很喜歡你哦。”
葉云初沒有說話，唯有嘴角的笑意更為真誠。
于這片靜謐之外，司琛等人發狠般地將那再次揚起的柱子再次按壓下去，聽著那柱子每一次貼近樹皮的慘叫，他們的眼便更紅了幾分。
為什么還沒死！
為什么！
為什么還活著啊！
再次將其按下上去，迎著那如炙烤般的白煙火花，所有人出手一次比一次狠辣。
同藍天青等人攙扶著站在末尾，看著比藍星人如此的努力，幾人咬緊牙關，嘗試性地想要走上前，但不過剛剛抬腳便一個踉蹌摔倒一片。
“殿下！”
“二殿下！！”
“小公主！！！”
“……”
望著那蜂擁上前欲要攙扶的人，仿佛找到發泄口般，樹樁等人頓時怒罵。
“你們都沒長眼睛嗎？沒看見他們在干什么嗎？你們怎么不去幫忙！”
“快去啊！快去！壓住那根柱子，哪怕是死，都不許放開！”
“快一點！再快一點！不要讓他們跑掉，這樣的話，說不定，說不定……”
她就還能活下來。
一次百次千萬次，終于天將大明，那被緊壓在身下的柱子終于不再動彈。
沉默片刻，所有人有些恍然，在這短短數小時內，他們看見過身旁被擊飛的，被打得口吐鮮血的，被打得骨頭盡折的……
但即便如此，他們也都沒有放棄。
所以，現在終于結束了嗎？
一切都結束了嗎？
他們實在不敢相信，萬一，萬一等會他們再動彈了，萬一——
“花！你們看！那棵樹開花了！開花了！”
“滾！什么那棵樹！那是我們的神樹！快叫神樹！”
“哎等等，比藍星的人呢？他們是什么時候走的？”
“嗯？你們沒看見嗎？就剛剛你們愣神的時候，他們就走了啊，好像是往那棵、神樹的方向走了吧？對了，好像各位殿下也都跟過去了……”
“……”
連滾帶爬，哪怕是體力再好的人，在接連的翻涌，飛天再跑回去再被擊飛的過程中都已經精疲力盡。
自認為現在所有人的體力都處在同一水平線，樹樁深深覺得作為率先力竭且已經休息許久的他而言，毫無疑問，他會作為第一個趕過去的人。
但是——
顫抖地扶著一旁的斷墻，樹樁劇烈地喘著粗氣，他看著前面那快跑的幾個身影，滿目懷疑。
不、不是，你們一個兩個比他快就算了，他還能強撐著說每個人的體質不一樣，但這七八十個都比他快，怎么，你們進化的時候沒通知我嗎？
眼看著身旁藍天青也將將超過他，樹樁也顧不得休息了，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道：“天、天青，你等等我！咳咳——”
“……你能不能，別這個樣子，你要實在撐不住，要不，你就別去了吧？”
“咳咳，不行，我必須去，還有，你臉怎么，那么紅，你還好嗎？要是，不行，你就別去，了吧？”
“我也必須去，還有，我這是熱的。”
挨了一個白眼，樹樁當即好聲好氣地擺了擺手，他實在說不了話了。
“等等，那最前面的是星盜嗎？他們是不是要趁人之危！”
眼瞅著某個熟悉標識，藍天青當即臉色大變，不由得便停下了腳步，要知道按照他們現在的狀態，那就是白送！
拍了拍藍天青的肩膀，樹樁稍稍平了氣息道：“不是，不是壞人，是盟友，是葉云初，盟友。”
嗯？？？
你說啥？？？
我們現在都跟星盜算上盟友了嗎？
滿是震驚地望著這人，還不等藍天青再說，前方飛船上便露出一顆花花綠綠的腦袋，朝向他們道：“你們是要去那棵神樹嗎？是的話就應一聲，我捎你們一程！”
捎一程？笑話，這可是星盜啊，星盜的話要是能信——
“我去！我去！快捎我們一程！我走不動了！”樹樁興奮地揮著手。
“等等！那可是星盜啊！”
藍天青一把拉住了樹樁的手臂，搖了搖頭。
“星盜？啥星盜？你是眼花了吧？那明明是我們的盟友！我們可是有著革命友誼的！”大義凜然，一把拉住花花綠綠人伸出的手腕，樹樁壓低聲音嘟囔道：“反正你要繼續走路就走吧，我先說一聲，從這里到神樹可還有一二十里的路，反正我是一步都走不動了。”
一二十里……
藍天青還欲要阻攔的手，猛地一僵，下一秒，“親愛的盟友，我也跟你同路！”
齊刷刷地上了飛船，樹樁好奇地四處打量一番，極為熱情地跟那人套家常了。
“哦，你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的獨眼翡翠啊，久仰久仰，那你就是這些星、盟友的老大了是嗎？”
“咳咳，半個老大半個老大，不過我們家老大現在不在這里，你姑且叫我為老大，也可以。”
分外謙虛地握住樹樁伸過來的手，獨眼翡翠簡直要熱淚盈眶，他可許久沒有聽過老大這樣樸實無華的字眼了，要知道自從自己被收編后，那簡直過的，算了，辛酸淚不必再提。
“這樣啊，那你老大是去？”
“她帶著小部隊先去前面了，我們是留著后面等著接應比藍星的人的，畢竟是盟友嘛。”
“這樣啊，不過你們接應比藍星為什么往神樹去啊？是有什么事嗎？”
“嗯？我們沒什么事啊。”一眼就看出了樹樁的謹慎，獨眼翡翠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我們只是去那里感謝一個人而已，放心，我們現在不會干壞事的，對了，你們去神樹是要干什么啊？”
“我們嗎？”樹樁收斂了笑意，望著窗外，道：“我們也是去感謝一個人，去感謝一個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他定定地望著窗外，在漫天花雨中，他能夠清晰可見，有無數虛影正齊刷刷地穿過房屋斷壁，穿過飛船，穿過他們，向神樹走去。
“……你看，那個小家伙是我的妹妹。”
貼著窗戶，獨眼翡翠有些出神地指向遠處的一個小小的身影，看上去不過五六歲大小。
小女孩梳著羊角辮，蹦蹦跳跳拽著身旁婦人的衣角。
似乎察覺到視線，她好奇地四處看了看，很快就發現了那艘飛船，看著那緊貼著窗戶的人，她興奮地揮了揮手，高喊道：“哥哥！”
雖然獨眼翡翠聽不見，但看著她的嘴型，他就是知道小女孩說的就是這兩個字。
僵硬地伸出手回應，獨眼翡翠能夠清晰地看見女孩看見他的動作猛然亮起的眼睛，她興奮地拽了拽身旁人的衣角，似乎在指引一般，但這一次獨眼翡翠卻移開了。
他不想讓媽媽看見自己這個樣子。
他怕她擔心。
看著身旁人緊咬嘴唇幾欲咬出血，樹樁沉沉嘆了一口氣，他攬住獨眼翡翠的肩膀，拍了拍，強硬地將他扭到窗戶前道：“……兄弟，沒事的，好好看一看媽媽吧。”
將人按在位置上，樹樁退了幾步，來到藍天青地旁邊安靜坐下。
“……”
緊咬著唇，身體止不住地顫抖，但這次獨眼翡翠沒有移開視線，望著對面那個身體完整，四肢健全沒有遍布針眼刀割傷疤的人，他哭了。
他已經好久好久好久沒有見到不是冰冷機械的媽媽了。
透過模糊淚眼，他看見了婦人極為驕傲地沖他豎了一個大拇指，道：“兒子！你做的媽都看見了，你就是我們馬家的驕傲！我回頭上去了會告訴你爸你爺爺奶奶姥姥姥爺的！對了七大姑八大姨什么的，我都會通知到位的，還有保安家的大黃！我也會告訴它的！”
“……倒也不必如此興師動眾。”獨眼翡翠木著臉喃喃道，但望著媽媽的笑顏，他覺得這次還是隨她吧，只要她開心就好。
“兒子！”
“即便沒有我們在，你也要快快樂樂健健康康的，酒要少喝點，傷身，還有，你這身簡直酷斃了！”
“哥哥酷斃了！！！”
小女孩不知道媽媽說的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媽媽肯定說的都是正確的，當即也咧著嘴，露出一嘴乳牙，同媽媽一樣，豎起了兩個大拇指。
“……嗯，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打開窗戶，獨眼翡翠滿臉是淚地揮著手臂，直到那兩道身影揮擺著手臂逐漸消失在神樹前，他才徹底忍耐不住，放聲大哭。
但這次是高興的哭，興奮地哭，如釋重負地哭。
待到淚水流盡，他才不好意思地看向樹樁等人道：“抱歉，我的媽媽妹妹都被那些人做成了生物體，所以我有些太激動了。”
“……妹妹也是嗎？我剛才看她似乎才？”藍天青面露不忍，她望著飛船內的那么多仍未從情緒失控中緩解過來的人，無措道：“那他們也是嗎？他們也失去了家人嗎？”
“對，我們都是，我們涅槃除了團長之外的所有人都是這場災難的幸存者。”
望著窗外那一眼看不到邊的靈魂，獨眼翡翠無聲地握緊了拳頭，道：“所以我們是真的很感謝你們。”
“不，你們更應該感謝的人還在上面。”
藍天青抬頭望著樹干，下飛船，穿過那于路口邊停放的飛船，喃喃道：“樹樁，我總算懂了，為什么當初那人一定要做這些了，我總算懂了，但是我好難過啊，我好難過啊，我——”
哽咽到失語，從最初的不滿到合作中的認同及欣賞，再到現在的理解及彷徨。
她不明白為什么那么好的一個人，最后卻落了一個如此悲慘的下場。
不是說好人有好報的嗎？
“……走吧。”
說不出半點安慰的話，樹樁招手示意其余幾人跟上，單手拉住藍天青的手腕，一步一步地順著梯子往上走。
不管怎樣，他們總是要學會接受，要學著往前看，這應該也是那人所期望的吧。
網頁版章節內容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閱讀最新內容
請退出轉碼頁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 閱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