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三，汪浩川和姐姐一起去大姨家里拜年。他們帶了很多東西，就像大姨曾經來看他們時一樣。
他倆在等公交車，一位男生從公交車上下來，好奇地打量著眼前的街景。男生白白凈凈的，帶著一股“從大城市來的”從容氣質。
男生走近汪家姐弟倆，很有禮貌地問道：“請問，這里是儒林街嗎？”
“是。”汪靖怡答道：“你找哪一家？”
言下之意，住在這里的鄰居她都認識。
男生的語氣很客氣：“我想找一個名叫謝穎的女生，你們認識嗎？”
汪靖怡敏感地看了弟弟一眼，汪浩川面不改色。
男生繼續說道：“她自我介紹的時候說住在來城市的儒林街，我就找過來了。但是能不能找到她……”
汪浩川目光銳利，反復打量著男生，感覺他不像壞人。他跟姐姐交流了眼神，方才說道：“謝家以前遭到別人報復過，請問你是……”
“報復？她家還發生過這么大的事情？你放心，雖然我看起來有點兒奇怪，但我絕不是壞人。我跟她在大學的老鄉會上認識的，我跟她說了，我來來城的話，會給她拜年的。”
好家伙，又來了一個潛在情敵。汪浩川不吭聲，汪靖怡決定還是大度一些：“小穎是我鄰居，我們這里只有一個謝穎。你要去她家嗎？”
男生兩眼放光：“是，您能告訴我她家大概在哪里嗎？”
汪靖怡再次看向弟弟，目光中有了些許同情。汪浩川冷靜地說道：“那你跟我來吧。”
男生打量著熱鬧的儒林街，憨憨地笑道：“這里不像是鄉下。”
汪浩川冷聲問道：“誰說這里是鄉下了？”
“謝穎說的呀！她說老家窮得叮當響，一點好玩的都沒有。”
汪浩川苦笑。謝穎肯定是熱愛家鄉的，她編造這樣的謊話，大概是想顯示自己生存條件惡劣，繼而嚇退這個男生？
男生很好奇地看著這里的風景，腳下踩到了一個摔炮，一聲悶響把他嚇得騰空跳躥，他差點兒摔倒在地上。
樂于助人的汪浩川，此時卻雙手插兜，并沒有安撫的意思。
男生并不覺得丟人，嘿嘿笑道：“你們這里可以放鞭炮，真好！”
“因為這里不是市中心。”汪浩川簡單回答：“過了富川橋就不能放了。”
男生沒有察覺汪浩川的冷淡，喋喋不休地說道：“謝穎說這里有一座古代的書院？這里曾經出過兩個進士，還有好多個秀才？似乎還出過狀元？就算在現如今，這里的人們依然重視教育，每年都出很多大學生。”
“我們這里不是知名景區，你怎么知道這些？”
“謝穎介紹的。”男生一臉憨笑：“在老鄉會上，她很自豪地介紹她從小長大的地方。只是，后來我再問起來，她就說這里很窮，不值得來。”
汪浩川在心中默念——謝穎就是不想讓你來，你怎么連這弦外之音都聽不懂？
汪浩川決定主動出擊：“你很喜歡謝穎嗎？”
“嘿嘿……”面對如此直白的發問，男生低頭不語。走了兩步，方才說道：“謝穎唱歌真好聽，要是她當專業歌手，肯定會有一大批歌迷。”
“你還聽過她唱歌？”
“嗯，在老鄉會上，她唱了一首《映山紅》。我本來只對流行音樂感興趣的，可是她唱的這首歌實在太好聽了，我真想錄下來，每天都聽。”
男生瘦瘦高高，戴著黑框眼鏡，在斯文秀氣的同時，也有一股憨傻之氣——就是一股在蜜罐里長大，從來不知人間皆苦的那種憨傻。面對陌生的汪浩川，他也能胸無城府地打開話匣子。
汪浩川冷靜了一下，說道：“你翻來覆去只會說’老鄉會‘，你和謝穎就沒有其他的事情可說嗎？”
男生靦腆地搖了搖頭：“謝穎或許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汪浩川的心臟落回肚子里了。
“那，謝穎知道你要來嗎？”
“謝穎為了躲我，什么謊話都能編出來。她說她拜年去了，大概只是敷衍我。”
……
原來這個男生也不是全無腦子，謝穎怎么對他，他還是有數的。
“所以我決定來她家找他。”男生突然堅定起來：“我大老遠來了，她總不能趕我走吧？”
汪浩川重新打量著這個對手。看來，這個男生還是憋著一股勁的，并沒有因為暫時受挫就退縮。
儒林街南入口有幾家商店，男生買了一箱奶，一箱飲料，唯恐覺得手中的禮太輕了，又拿了兩條中華煙。汪浩川不經意地瞥見了他的錢包，里面鼓鼓囊囊塞著一疊厚厚的百元大鈔。
男生付完賬，從商店出來，遞給汪浩川一瓶果汁：“同學，耽誤你的時間了，你喝瓶飲料吧！”
“不用了。”汪浩川毫不猶豫地拒絕了：“舉手之勞，不必放在心上。謝穎的家就在后面這條胡同里，走兩步就到了。”
“這位同學，你也住在這里？你跟謝穎很熟悉？”
汪浩川很想回答“是青梅竹馬的關系”，又唯恐把自己的底盤全給亮出去，便沉穩地說道：“我倆從小一起長大——謝穎家就在最里面那戶。”
“哦哦……多謝。”
汪浩川好心提醒：“今天謝穎家里請客，你真要去嗎？”
“請客啊……我就給她送一張CD，然后就走。我又不是來她家做客的，我肯定不會在她家吃飯。”
“那……我就送你到這里了，你去吧。”汪浩川再度好心提醒：“他們家……真的有很多人，你不要被嚇到。”
“哈哈，只是人多而已，有什么嚇人的？”男生明朗地說道：“我家的客人也多。”
汪浩川只是笑笑，沒有說話。
謝穎蹦蹦跳跳地從家里出來，看來是領了跑腿的差事，她跑得格外歡暢。男生四眼放光：“謝穎！”
謝穎一哆嗦，差點兒掉頭跑回家里去。
但那樣實在太不禮貌了。
她只能硬著頭皮，強裝熱情：“孫同學，過年好。”
“過年好，謝穎。真幸運，你今天沒有去親戚家拜年。”
謝穎無地自容，謊言被當場揭穿，這種感覺太不好了。
“我來看我四姨姥姥，順便來看看你。”孫同學提起手里的東西：“提這些東西去你家，會不會太寒酸了？”
謝穎犯難地撓著頭：“不是……你我非親非故，你帶著禮物來我家，這讓我怎么接受……”
“大過年的，我總不能空著手來。我不知道你家都有什么人，隨便買了點兒，老人能喝牛奶，果汁給孩子，煙給你家大人……這樣可以吧？”
謝穎頭暈目眩，不知如何是好。瞥見了躲在墻角的汪浩川，剛要招手，可汪浩川卻走了。
“你可以來我家坐坐。”謝穎沒轍了：“東西你就放在這里，不要拿進我家。”
“那怎么行？那樣我就失禮了。”
“那……隨便吧。”謝穎說道：“今天我家來了很多客人，堂叔堂哥都來給我爺爺奶奶拜年了，待會兒進了我家，你別害怕。”
“都是你家親戚，有什么害怕的？”
盡管謝穎和汪浩川都提醒他“不要害怕”，但是孫同學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的笑容還是那么燦爛，像只懵懂無知的小白兔。
男生大步朝謝穎家門口走去，大門開著，看到院子里的情景，他不由得往后退了兩步。
院子里少說聚集了十個彪形大漢，他們穿著黑色或灰色的棉服，或抽煙，或飲茶，或大聲喧嘩，或用力往花壇里吐痰，人聲嘈雜，一股野蠻粗獷氣息撲面而來。
這群大漢看到了面容清秀的男生，只是一瞥，這位男生就哆哆嗦嗦，生怕自己誤入犯罪團伙。
若是不知情的人，還以為這一家男人要去干架。
謝穎同情地看著戰戰兢兢的孫同學，她已經提醒過了，是他自己把路給走窄了。
一個身高超過一米八、體重超過兩百斤、胸前垂著一串大金鏈子的大漢沖著孫同學招招手：“你是哪家的？”
孫同學一臉茫然——我是誰？我從哪里來？我在做什么？
“問你話呢！”大漢不耐煩地催促道：“你家大人是誰？你是哪一輩的？”
孫同學還是呆呆傻傻的。
謝穎幫他解了圍，跟大漢說道：“三叔，這是我上大學認識的同學，叫孫世垚，他是來咱家里拜年的。”
“哦哦哦，原來是小穎同學啊！快進來快進來——喲，你一個學生，買這么貴的煙做什么？”
“不貴，不貴。”孫世垚戰戰兢兢地張望著，迫切地想尋找一個和善的面孔。可惜目之所及，都是壯實而又粗糲的大漢。
盡管孫世垚知道他們不是壞人，可他還是不可避免地害怕了。
謝慶收出來招呼客人，看到孫世垚，他也愣了。再看侄女的神情，他便明白了幾分。他接過孫世垚帶來的禮物，盤算著給他回差不多價位的禮，嘴上卻說道：“這小子執行力挺強啊，孤身一人，就敢跑到咱們家來。”
孫世垚雖然膽怯，但是也很坦蕩：“我擔心還有其他男生也來給謝穎拜年。”
……
男人們爆發出了一陣大笑聲，不停地稱贊著孫世垚的勇氣。那位戴著大金鏈子的三叔說道：“別看這小子像小白兔一樣，還行，挺有魄力！來，今天中午就在這喝酒！”
孫世垚暈暈乎乎，幾次想走，但是都被他們給拉回來了。一群大灰狼抓一只小白兔，那不是很容易嗎？
謝慶收說，他帶著禮物上門拜年，理應在謝家吃午飯。于是，瘦削的孫世垚坐在一群彪形大漢當中無所適從，瑟瑟發抖。他偷偷看謝穎，希望她能給自己提供一個“小孩那桌”的位置。
但令他失望的是，那天根本沒有“小孩那桌”，就連謝靖都是跟大人一起吃飯的。
孫世垚眼睜睜地看著謝穎的堂叔堂哥們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恍惚有種在梁山忠義堂聚餐的錯覺。他稀里糊涂地接了幾杯酒，眼前就模糊了。還好，謝穎最親近的堂哥跟他坐在一起，幫他擋了不少酒，也擋住了一堆調侃。
醉眼朦朧中，孫同學感覺謝穎的親堂哥還是很可靠的。他嘿嘿傻笑，握著謝沖的手上下搖擺，滿眼醉意：“哥！你真好！以后你就是我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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