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可為的慘狀讓華天龍受了嚴重的刺激，在期末考試前，他算是認真學習了兩個月，成績并沒有顯著提高，他也不太在意。他只是覺得，生命實在太脆弱了，如果終日無所事事，那的確是一種莫大的浪費。
自從姑姑和表姐出國之后，華天龍跟她們的聯系越來越少。姑姑在國外的任期是四年，順利的話，到2000年的冬天，姑姑會回國。在國外的每一年，姑姑都往家里寄很多錢，讓母親有足夠的錢養老。她也給了兩個哥哥足夠多的錢，因為他倆為贍養老人付出了非常多的辛苦。華天龍的奶奶生病，請護工的錢也全是她出的。
除了奶奶之外，他們之間能聊的話題越來越少。
就連華愛國也無奈地想，距離確實會阻斷親情的。
尤其是，他們的生活圈子已經大不相同，打電話也不知道聊什么，等有事情再聊一聊，也挺好的。華天龍卻對姑姑有些不滿——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金錢遠不能代表孝順的程度。姑姑只有華裕琳一個女兒，她盡孝道只用錢，難道就不怕表姐以后也只用錢打發她？
周可為僥幸撿回來一條命，華天龍突然想起了表姐。儒林街的孩子們都知道他倆曖昧過一段時間，但是那段感情卻無疾而終。華天龍看到的版本是，周可為舊疾復發，不想拖累華裕琳，跟她不辭而別。但有很多事情，周可為并不知情。
回到學校之后，華天龍跟兩個朋友一起吃飯，他在猶豫，要不要把周可為病重的事情告訴表姐。謝沖驚訝地問道：“你還能聯系上你表姐嗎？”
哦……
華天龍支撐住了腦袋，心想，他確實不知道怎么聯系表姐。
從1998年的春天開始，華裕琳就去拉丁美洲流浪了。為了搞清楚拉丁美洲在哪里，華愛國甚至去小賣部買了一個小型的地球儀。終于找到了拉美的位置，他倒吸一口冷氣：“我滴個乖乖，這么遠！你姑姑的心得有多大，怎么放心讓你姐一個人去那里？！”
通電話時，華愛國質問妹妹，華愛君很無所謂：“去就去唄，她都二十歲了，早就應該獨立生活了。”
“你不擔心她的安全？”
“怎么不擔心？她是我生的，她走到哪里，我都擔心啊！”
“那你還讓她去？”
“哥，我說過了，她都二十歲了，她的腿長在她自己身上，我能攔住她嗎？她有自己的想法，為了去拉美流浪，她學了一年西班牙語，還在餐館里面端了一年的盤子，她都做到這份上了，我與其阻攔她，還不如成全她。”
華愛國默不作聲。妹妹的世界離他太遙遠，他理解不了。
華裕琳去流浪之后，斷斷續續給兩個舅舅家寄過三四次明信片，郵戳分別是阿根廷、秘魯，還有墨西哥——儒林街幾乎沒有人能看懂郵戳，是華裕琳在明信片里標明了自己的位置，華愛國才知道她去了哪里。
養了她兩年，華愛國對外甥女還是很有感情的。他打心眼里覺得華裕琳不應該過這樣的生活，女孩子最好還是按部就班地上學、工作、嫁人，但是他又為自己沒有學識而自卑，或許在妹妹和外甥女看來，他的想法是很淺薄的。
為此，華愛國生了很長時間的悶氣，他不愿再提起華裕琳。
再回到港城二中，想著病重的周可為，華天龍很是難過：“如果告訴我姐，她會不會回來見周大哥一面？”
“我并不覺得他倆的感情有多深。”汪浩川冷靜地說道：“在儒林街生活的時候，裕琳姐跟你的親姐姐差不多，但現在你倆也生疏了啊！親人之間都生疏成這樣，更何況他倆呢？在我看來，他倆連親近的朋友都算不上。”
謝沖說道：“我也有同樣的想法。不過，如果能聯系上你姐姐的話，你可以跟她提一下周大哥的情況，看她什么反應。至于她愿不愿意回來，我們不好評價。”
華天龍眼神放空，神情憂郁：“我以為我這輩子都會無憂無慮，可是周大哥吐血的樣子一直就在我眼前……太恐怖了，他還那么年輕，可命運就是這么無情。”
他們三個都受到了巨大的沖擊，都在不同程度地擔驚受怕。
一直到暑假，華天龍都沒有姐姐的任何消息。家里養了她兩年，的確是白養了，她遠走高飛之后，就對老家的人沒什么牽掛了。華天龍心想，表姐果然像姑姑一樣，恐怕以后對她的親媽媽也不會很孝順。
在醫院里治療了兩個月之后，周可為又回到了家。這一次，他幾乎連站起來的力量都沒有了，坐車到家門口，家人用輪椅把他推了回去。據來城中心醫院的醫生透露，他估計很難熬過這個秋天了。
他真的太單薄了。秋風一吹，就會把他帶走了。
所以，跟周可為親近的孩子們，都不太希望秋天到來了。
周可為吐血之前，尚且有很多家長找他幫孩子補課；在他徹底倒下了之后，家人們的顧慮大大增加，再也不讓孩子去周家了，周可為孤零零地待在家里，獨自忍受著病痛。癌細胞像一個個零散的怪物，正在一點點蠶食他的骨髓和血肉，讓他終日痛苦難熬。
放暑假之后，謝穎隔三差五就去周家，有時候自己去，有時候跟爺爺一起去。爺爺一出現在周家，周可為就強打精神，盡量坐得筆直一些。因為，這位老大爺還是讓他堅強，只要有一口氣，就會有活下去的可能。
在他面前，周可為只能強裝堅強。
周可為的身體狀況太差，極易出現感染，醫生暫且停了他的口服化療藥，這在某種程度上意味著他已經無藥可醫了。就像十幾年前一樣，周明理求著謝宏軒，讓他開點中藥，不求治病，只求提高兒子的抵抗力，讓他恢復一點元氣。
謝宏軒是個相當負責任的大夫，他每天都要親自來周家問診，事無巨細，根據周可為的身體狀況調整藥方。他的認真讓周可為很感動，周可為說道：“如果有機會，我也想當一個像您這樣的醫生。不會三五句話就把病人打發了，而是認真地望聞問切，讓病人感受到醫生的真誠……可惜，我這輩子都沒有機會了。”
“別說喪氣話。”謝宏軒深知他的衰弱，卻還是硬著頭皮鼓勵：“醫學在進步，你要堅強，才會有機會。”
“堅強……”周可為苦笑：“堅強恐怕也沒什么用了。”
“嗐！男子漢大丈夫，拿出一點氣魄來！……”
“如果堅強并不能讓你舒服，那就暫時不要堅強嘛！”謝穎忍不住打斷了爺爺的話：“周大哥已經堅強了很久了，累了也可以休息吧？”
謝宏軒跟孫女掰扯起來：“人活著，就是要靠一股精氣神！要是沒有一股精神，就會被生活壓垮的。”
“可有時候，就算你挺著一口氣，生活也不見得對你多好。”
乖乖，謝穎什么時候出落得這么聰明了？謝宏軒想反駁，卻意外發現孫女說得好像還挺在理的？
他不服氣，繼續說道：“你看我，我這輩子遭遇了那么多的挫折，要是換做其他人，恐怕早就尋死覓活了，我這不堅強地堅持到了現在嗎？”
謝穎小聲道：“你是你，別人是別人。你堅強，就不許別人軟弱了？”
……
謝宏軒徹底啞火了。
周可為卻被逗笑了：“大明星伶牙俐齒，讓人刮目相看。”
“也不是啦……”謝穎吐了吐舌頭，跟爺爺說道：“爺爺，我不是故意跟你頂嘴的，我心里怎么想的，嘴上就怎么說。我并不是不讓周大哥堅強，而是覺得……堅強或者脆弱，應該讓他自己選擇。”
“好吧，你說得有道理。”謝宏軒苦笑道：“時代變啦，年輕人的思維，我跟不上了。”
謝穎小聲糾正道：“我不是年輕人，我還是個小孩子呢！”
周可為笑道：“是，你是個很厲害的小孩子。”
回家的路上，謝穎主動挽起了爺爺的胳膊，問他有沒有生氣。因為她在周可為面前沒有給爺爺留面子，而來城人又把面子看得比天大，謝穎很擔心爺爺會因為丟面子而生氣。
謝宏軒笑道：“可為不是外人，你說得又在理，我為什么要感到難過？小穎有了自己的想法，還敢把想法表達出來，我這個做爺爺的，開心還來不及。不過……在別的場合，你要斟酌一下。太堅持自己的想法，可能并不是一件好事。”
“我知道。因為你是爺爺，所以我才敢放心大膽地說出來。對了，爺爺，周大哥的病真的沒有轉機了嗎？”
“就目前而言，是沒什么辦法了。”謝宏軒心痛不已：“醫生都交代了，讓家人滿足他的愿望，趁著能吃能喝，別留下什么遺憾。”
謝穎難過得低下了頭。周大哥一次次死里逃生，讓她產生了一種“他會一直跟病魔斗爭”的錯覺。錯覺就是錯覺，他斗爭的終點是死亡，而且，是可以預見的死亡。
“小穎，別的孩子嫌晦氣，都不去周家了。你經常去周家，不害怕嗎？”
“不害怕。”謝穎說道：“就算他瘦得嚇人，家里還有一股藥味，可他還是疼愛我的大哥啊！我怎么會因為他生病了，就不理他了呢？”
————
有月票的大大給我投一下啦！感謝！
網頁版章節內容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閱讀最新內容
請退出轉碼頁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 閱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