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宏軒琢磨著拍一張全家福。
家人都知道他的心思。他和老伴都有些年紀了，老伴的狀態越來越不好，他想留下點兒什么，讓后人思念的時候有個念想。
孩子們沒想那么多，但是謝慶收兩口子卻死活不同意。在他們看來，和老人一起拍全家福就相當于年輕人所說的“flag”。全家福象征著闔家團圓，可只要一拍完，家人就會不完整了。
謝宏軒悶悶地說道：“可是這么多年了，慶云也有孩子了，咱們謝家沒有一張完整的全家福，這像什么話？”
謝慶收說道：“我們這一代都不追求全家福了，現在電腦技術這么發達，能把不相干的照片合在一起，犯不著拍全家福。”
謝宏軒悶著頭離開了。
謝穎從姥姥家回來，聽說奶奶又在半夜情緒失控，她很心疼家人。她悄悄跟二叔商量：“要不，滿足爺爺的愿望，就拍一張全家福？”
“不拍。”謝慶收難得生硬：“雖然我也覺得你奶奶的病很累人，有時候我也很煩，但是，你奶奶那是我親媽！跟老年人拍全家福就跟詛咒一樣，我不想詛咒你奶奶。”
“二叔，不是我說不吉利的話，這幾年來，奶奶連張好看點兒的照片都沒有。萬一那一天來臨，拿哪張照片……”
謝慶收重重嘆氣，讓謝穎把話給咽了回去。
謝沖湊過來說道：“小穎說得很有道理。老爸，你的孝心有誰不知道啊？不過，你真沒有必要太忌諱死亡。人家國外的老頭老太太很早就積極地為自己準備遺照，也不避諱照全家福。生老病死都是人生必須要經過的階段，沒有詛咒一說，我們都要坦然接受。”
謝慶收抽著煙，一言不發地走出了家門。
過了一會兒，謝沖收到爸爸發來的信息：“我跟時光攝影說好了，這周六拍全家福，讓你姑姑一家也回來。”
謝穎尋思著，要給奶奶買一身好看的衣服。
謝沖當司機，祖孫三人一起到了商場。商場的衣服很貴，謝穎看中了一件暗紅色的真絲連衣裙，打完折后，還要八百塊錢。
導購嫌棄馮玉珍身上的“老人味道”，并不認真招待他們。尤其是謝穎還是一身學生氣，謝沖又不怎么認真，她更加斷定這三個人買不起。
謝穎詢問價格，她愛搭不理；謝穎詢問能不能試穿，導購翻了個白眼，說道：“那可不行，要是弄壞了，你們賠不起。”
謝穎非常生氣，她剛要發脾氣，突然發現眼前這個女孩有點兒面熟。她努力回憶了一番，說道：“你是孟巧巧？”
導購有些愕然：“你是……謝穎？”
謝穎差點兒脫口而出——你的變化太大了。
小學初中時的孟巧巧是朱方亭的小跟班，曾經暗戳戳地欺負過謝穎——包括但不限于散布謝穎媽媽的謠言，貶低謝穎的唱歌實力，跟胡寶珠扯著頭發互毆，等等。
后來，謝穎考上了港城的高中，漸漸失去了孟巧巧的消息。以前的孟巧巧黑黑瘦瘦的，是個腫眼泡；但是現在她的皮膚變得白皙，她的眼睛變成了歐式雙眼皮。如果不是她翻白眼的神態勾起了謝穎的心理陰影，謝穎幾乎認不出她來了。
孟巧巧打量著謝穎，皮笑肉不笑：“你在哪兒工作呢？好久都沒看到你了。”
“我還在讀書呢，偶爾回來一趟。”謝穎沒有心情跟她敘舊：“今天陪我奶奶買衣服。”
“喲，咱都是奔三的人了，你還在讀書呢？不急著工作啊？”孟巧巧迅速將神態從艷羨調整為不屑：“書讀多了，可就不好嫁人了。”
“書讀多了，也就不局限于嫁人這一條路了。”
謝穎不卑不亢的回答，讓孟巧巧啞口無言。
謝穎拿起剛才那件衣服，又問了一遍：“這件衣服可以試吧？”
“試吧，試衣間在那邊。”孟巧巧依舊有些陰陽怪氣：“別弄臟了啊，這些衣服挺貴的。”
謝沖旁觀了半天，心里憋著一口氣，他翻起了衣服的牌子，說道：“到底有多貴啊？難不成還得上萬？”
孟巧巧神色尷尬，說道：“那你得去特別高檔的商場，才能買上萬塊錢的衣服。”
“啊……原來這并不是多么高端的商場啊……”謝沖開玩笑道：“看你的態度，我還以為這里是賣頂級奢侈品的呢。”
孟巧巧裝作整理衣服，不再跟謝家兄妹倆斗嘴了。在氣勢上，她就已經輸了。
但是，她忍不住偷看謝沖。在少女時期，謝沖是她們所有人做夢的對象，朱方亭對謝沖的喜歡更是放在了明面上。為了不跟好朋友起沖突，孟巧巧從來都不敢表露她對謝沖的心思。
孟巧巧忍不住問道：“看你這氣質，你不會當兵去了吧？”
“有嗎？”謝沖笑道：“我從來沒當過兵。”
謝穎陪奶奶換好了衣服，從試衣間里走出來，說道：“我哥哥是外交官，經常出現在新聞里。”
孟巧巧驚訝地合不攏嘴。外交官……那的確是她只在電視上看到過的職業。
謝沖夸了奶奶一通，連說衣服好看。謝沖又拿了幾件，讓奶奶全都嘗試一遍。如果合身，那就全都包起來。
穿上色彩鮮艷的新衣服，馮玉珍久違地露出了笑容。“哎呀，這衣服好看是好看，可我怎么好意思讓你們花錢呢？”
“奶奶，我和我哥都有錢，你就放心穿。咱是一家人，我們給你買衣服是應該的。”
盡管奶奶轉頭就忘，但謝穎依舊言簡意賅地讓她放下了思想包袱。一旁的孟巧巧指著自己的腦袋，問道：“謝穎，你奶奶這兒不太好使？”
“老年癡呆，很多老人都逃不過的。”
孟巧巧點了點頭，勾了勾嘴角：“你們一家……果真今非昔比了。以前你們家的日子過得多節省啊，你二叔還是破產之后回來的……現在，真讓人刮目相看啊！”
謝穎說道：“樓下的情誼超市就是我二叔開的。不過，給我奶奶買衣服，尚且花不到我二叔的錢。我讀書沒花過錢，獎學金又高，給我奶奶買衣服綽綽有余了。”
孟巧巧又失去表情管理了。
謝沖在一旁看戲，他忍不住笑了。妹妹以前沒少受朱方亭一伙欺負，如今揚眉吐氣，她怎么炫耀都不過分。
更何況，謝穎也算不上炫耀，她說的都是事實。而且，她還低調地隱瞞了一部分事實。
孟巧巧嘆氣道：“你們都厲害了，不像我，只能守著一家服裝店過日子。”
謝沖說道：“你小小年紀，能開這么一家店，已經很不容易了。”
“這哪兒是我的店？這是朱方亭開的。”孟巧巧苦笑道：“朱方亭開了三家服裝店，這家是賣中老年服裝的。她真是越有錢，越小氣，一個月才給我開兩千五的工資。如果沒有提成，我就該喝西北風了。”
她應該是對朱方亭不滿已久了，要不也不會當著謝家兄妹倆的面，把自己的工資都給亮出來。
謝沖不知如何安慰，只能空泛地說道：“說不定她以后會把這家店送給你呢，你只要好好干，她肯定不會虧待朋友。”
“可拉倒吧！”孟巧巧又翻了好幾個白眼：“像她那樣的小氣鬼，生怕朋友過得比她好，她可是把錢全都攥在手里面。”
孟巧巧吐槽完，冷不丁地問道：“你和胡寶珠還聯系嗎？當年她追你可是追得最厲害的。”
很久沒聽到胡寶珠這個名字了。
她好像是少年時期刮過的最猛烈的一陣臺風，將謝沖的心里刮得一片零亂，然后就消失不見了。
謝沖勉強笑道：“她不是早就結婚了嗎？我跟她多少年都沒見過了。”
“她前段時間好像回來過一趟，那天商場里的人都在說，胡寶珠陪著她的奶奶逛超市，可惜我沒見著，錯過了跟大明星見面的機會。”孟巧巧扭頭問謝穎：“謝穎，你不是跟胡寶珠關系最好嗎？現在也沒有聯系了？”
“即便不聯系，我依然把她當成最好的朋友。她應該也是這樣想的，這是我們之間的默契。”
孟巧巧把他們挑好的衣服裝進購物袋里，冷笑道：“恐怕她走紅了之后，就不會把你當成朋友了。”
“或許朱方亭會那樣對你，但是胡寶珠肯定不會那樣對我。”謝穎自信地說道：“這是我們很早之前就約好的。”
孟巧巧神神秘秘地說道：“你們沒聽說嗎？她跟她老公好像只是形式上結婚，其實兩個人各玩各的，互不打擾。娛樂圈的關系可亂著呢！”
謝穎不悅地說道：“這又是誰說的？難不成，又是你和朱方亭他們捏造出來的？”
孟巧巧的臉色變得煞白。
謝穎氣哼哼地說道：“當初你們還捏造過我媽媽的壞話，現在不敢提我媽媽，就捏造胡寶珠了？”
……
孟巧巧舔著臉笑道：“小穎，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時我們都小，不懂事，你不會一直記恨到現在吧？”
“我會記恨一輩子！”
孟巧巧神色尷尬，但是她怕得罪謝穎，從而導致她放棄這次購物。一般顧客也就算了，謝穎這次買了兩千多塊錢的衣服，光是提成就不少。
孟巧巧為金錢屈服，陪著笑說道：“行吧，我做了錯事，我跟你賠個不是——那個，你們是給現金還是刷卡？”
在結賬的時候，謝家兄妹倆拉扯了一番。謝穎說，是她拉著奶奶來買衣服的，理應她付錢；謝沖說，他都工作好幾年了，怎么能讓一個學生付錢？他們倆爭先恐后地遞銀行卡，一不留神，奶奶又走出去了。
孟巧巧看到了，但是并沒有及時跟他們兄妹倆說，因為她擔心他們一著急，只顧追老人，就沒有人付錢了。
還是謝穎謹慎，她一邊跟哥哥拉扯，一邊扭頭看奶奶。奶奶沒有坐在那里等他們，謝穎一下子慌了，拔腿就跑。
謝沖也反應過來，跑得比妹妹還快。孟巧巧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她著急了，一把抓住謝沖：“你們付了錢再走啊！”
謝沖把信用卡往她手里一塞，急切地說道：“你先刷吧！衣服和卡，等我回來再拿！”
孟巧巧喜滋滋地接過了卡，笑容滿面地跟謝家兄妹說了聲“慢走”。這一天，她總算能賺一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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