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八戒小說網 > 我去古代考科舉 > 第222章 加考復試


    陳學政既然動手了,自然就是要死無對證!

    再者他心里清楚這人是章知府找來給湛非魚脫罪的,打死了又如何?等查出這人的身份,真正倒霉的還是章知府。

    只不過放榜在即,陳學政不得不先把人打殺了,否則就功虧一簣。

    “本官心里有數,找個大夫過來,等五十板子結束后讓大夫看看,用最好的藥。”陳學政不為所動,鐵了心是要在放榜之前把人打死,這樣一來所有的障礙都消除了。

    嗚嗚……壓在地上的犯人用盡力氣抬起頭,太痛之下,一雙眼已經充血了,此刻仇恨的盯著主位上的陳學政,似乎要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陳學政冷眼看著,恨吧,到了陰曹地府找閻王爺告狀,不過他該恨的人是章程禮,若不是為了給湛非魚做假口供,他又怎么會丟了小命。

    血腥味慢慢的傳了出來,看著幾乎要被打死的犯人,除了端坐在上位的陳學政,其他人只能別過頭不去看,可廷杖打在皮肉上的聲音依舊清晰的傳入耳中。

    “呦,這是發生了什么大案,活生生的要把人給打死了?”突然,一道戲謔的聲音從門外響起。

    大堂里的眾人抬頭一看,卻見重光慢悠悠的走了進來,這吊兒郎當的姿態,乍一看還以為是哪家的紈绔子弟。

    兩個兵卒隨即腳步山前擋住了重光,一手落在腰間的佩刀上,只要陳學政一聲令下就能把不速之客的重光斬于刀下。

    落后兩步的湛非魚出現在人前,瞅了一眼地上被打的血肉模糊的犯人,一臉后怕的小模樣,連聲音都有點發抖了,“學生湛非魚拜見諸位大人。”

    “南宣府的公堂成了菜園子了,什么人都敢闖進來!”陳學政冷聲開口,不放過任何一個給湛非魚扣罪名的機會。

    即便大堂上的人都知道湛非魚和陳家有仇,可堂堂三品學政,年紀都是一大把了,卻和湛非魚一個小姑娘這般計較,程山長等人沒開口,可心底卻滿是不屑。

    章知府站起身來,“回大人,是下官派人讓湛非魚來府衙一趟,畢竟湛非魚乃是此案的苦主。”

    堂上其他人也許不認識重光,可章知府卻知曉他來自禁龍衛,應該是顧學士出手了,想到此,章知府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被摁在地上的犯人。

    這人雖是耿捕頭帶人抓回來的,可章知府在大牢里也見過,當時雖然臉上又塵土和血跡,頭發也披散著看不到五官,當時章知府并沒在意。

    但此刻看著身形不同的兩個人,章知府回想起來,當時牢里的犯人比眼前這人高一些,體魄也更加結實,這分明是兩個人,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在府衙大牢把犯人給替換了,也只有禁龍衛有這個本事,

    “案子還沒審,章大人倒是已經結案了!”陳學政故意摳字眼,所謂苦主就是原告,說明章知府已經認定湛非魚的考卷被人偷梁換柱了。

    章知府沒開口,湛非魚也安靜的站在一旁,又不是菜雞互啄,浪費口舌爭辯沒意思。

    一看兩人這態度,陳學政氣的面色鐵青,倒顯得自己小肚雞腸了!

    程山長趁機開口道:“陳大人,不如讓此人當場臨摹湛非魚的字,也可以一辯真假!”

    雖然后背后腰都被打的血肉模糊,可犯人的雙手卻是完好無損,陳學政并不是手下留情,他是肯定這人是章知府弄來指鹿為馬給湛非魚證清白的,如果他無法臨摹湛非魚的字跡,那這案子就不攻自破了。

    “既然如此,就把筆墨拿過來。”陳學政干脆利落的答應下來,短短一個下午加一個晚上的時間,章程禮他們就能找出一個善于臨摹字跡的人來?

    程山長坐了下來,他能幫的也就這么多了。

    犯人的確被打的夠慘,爬都爬不起來,這樣即便雙手無事,可讓他寫字估計有點夠嗆。

    陳學政也想看看這人的本事,讓大夫過來給扎了幾針,又給他含了參片,倒是恢復了幾分元氣。

    嘴巴里的破布已經被拿掉了,犯人掙扎的坐了起來,陰狠狠的看了一眼端坐在主位喝茶的陳學政,顫抖著右手拿起筆,蘸了墨之后,緩了片刻,快速的在紙上寫下了湛非魚三個字。

    而僅僅是寫了三個字已經耗盡了所有的力氣,犯人手一抖,毛筆掉了下來,大口大口喘著氣,估計再被打幾板子人就真的廢了。

    胡秉之本就是個急性子的,再加上他一直自責是自己失職才導致湛非魚考卷被藏匿,所以此刻快速走了過來拿起紙一看。

    湛非魚三個字和考卷上的名字如出一轍,橫撇豎鉤沒有半點不同。

    “程山長請過目。”胡秉之估計是擔心陳學政惱羞成怒把證據給撕了,所以自己看過之后干脆遞給一旁的程山長。

    “這字果真是一模一樣。”程山長也是一驚,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老神在在的陳學政,總感覺有點不對頭。

    陳學政既然敢算計湛非魚,而且還是在院試中,怎么就輕易讓胡秉之和章程禮把這人給找出來了?即便不殺人滅口,陳學政也會將人藏匿起來。

    其他幾個閱卷官都看過湛非魚的卷子,自然也認識她的字跡。

    不單單是程山長詫異,其余人也是不解,有了這以假亂真的字,再結合丁毅三人的口供,衙門里存放的那份考卷的確是此人所寫,而湛非魚真正的考卷已經被趙海源給藏匿然后銷毀了。

    章知府心里大致有了推斷,看了一眼重光,隨后把寫有湛非魚三個字的紙張畢恭畢敬的遞給了主位的陳學政,“陳大人請過目,是否需要下官把考卷調來比對一下筆跡?”

    沒搭理章知府,陳學政看著之上的三個字,意味深長的冷笑起來,章程禮真有幾分本事,竟然在這么短時間里真的找出一個擅長臨摹字跡的人來頂罪。

    “你說湛非魚那份考卷是你所寫。”陳學政放下手中的紙,冷眼看著跪坐在地的犯人,漫不經心的繼續道:“既然如此,你就把《顧麋》那篇四書文默出來。”

    身為主考官,院試的相關事宜都是陳學政負責的,包括此次院試的九百七十五份考卷和朱卷,此刻都存放在禮房的屋子里,但負責把守的是陳學政帶來的兵卒。

    昨日白天章知府把考卷拿了出來,之后卷子又被送回去封存了,當時陳學政也留了心眼,《顧麋》這一張考卷并沒有拿出來。

    所以除非是真正的仇子良,否則即便能臨摹湛非魚的字,但絕對寫不出一模一樣的文章來。

    犯人低著頭,似乎還沒有恢復力氣。

    胡秉之等人并沒有催促,剛剛差一點別活活打死,寫三個字都耗盡了他所有力氣,更別說默一篇四書文,即便他一字不差的都記得,也沒力氣寫出來。

    唯獨陳學政干瘦的臉上透著不屑和鄙夷,黔驢技窮了?也對,這可不是真的仇子良,又怎么知道仇子良在院試里寫了什么文章。

    又等了半晌。

    “怎么?你不是招供湛非魚那份考卷是你所寫,為何遲遲不動筆?”陳學政剛嘲諷完,就看犯人突然拿起筆來,整個人趴在地上,快速的寫了出來。

    湛非魚一看陳學政那黑沉的老臉,差一點笑出聲來,又眼明手快的在重光胳膊上掐了一下,這要笑出聲來,陳學政若是惱羞成怒弄個蔑視公堂的罪名就麻煩了。

    重光會意的點點頭,可任誰都能看出他的好心情。

    一時之間,公堂上,有人犯人壓抑的吃痛聲,和落筆寫字的沙沙聲。

    還真能默出來?陳學政眼神倏地一沉,懷疑的看了一眼湛非魚和章知府,難道他們潛入到了禮房偷看了考卷,否則這人怎么可能默出《顧麋》這篇文章。

    禮房存放考卷的屋子里外都上了鎖,屋子里的兩個兵卒是陳學政的親信,屋子外則有四個兵卒守著,窗戶也是鎖死的,又不是大羅神仙,怎么可能不驚動看守的人進去偷看了考卷?

    一刻鐘之后。

    湛非魚的“考卷”是胡秉之批閱的,三篇四書文他都看過,即便文章平平,可胡秉之記憶極好,等到犯人顫巍巍的默完后,胡秉之快步上前拿起文章快速的看了起來。

    剛剛被杖刑了,所以這字跡越到后面越是難看,胡秉之也不在意,通篇看完后,總是凝重的神色舒緩了幾分,“陳大人,此篇正是下官院試時批閱的文章,大人如果不相信的,可以調出考卷一一核對。”

    “不可能!”陳學政厲聲開口,甚至顧不得上官的儀態,一把搶過胡秉之手中的文章快速的看了過來。

    湛非魚的“朱卷”沒被取中后,章知府就把她的“黑卷”找了出來,當時,陳學政也草草的看了幾眼,雖然他不像胡秉之這般一字不差的記住,可大致的破題承題句還是記得。

    此刻一看,陳學政眉頭越走越緊,倏地把手中的紙張攥成了一團,怒視著堂下的犯人喝問,“你到底是誰?”

    犯人半死不活的坐在地上休息著,聽到陳學政的話沉默半晌后卻大笑起來,抬起頭,沒有血色的臉上露出嘲諷的冷笑,“學生仇子良感謝大人不殺之恩!”

    “仇子良?不可能!”蹭一下站起身來,陳學政失態的往前走了兩步,陰狠的目光死死的盯著面前的仇子良,不可能,他不過是章程禮和湛非魚指鹿為馬弄出來的假犯人!

    仇子良微微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卻牽扯到背后的傷,痛的嘶了一聲,可痛苦的面容卻更為瘋狂,“學生慶安府人士,今年二十有六……”

    陳學政并沒有見過仇子良,這樣的小人物還不夠資格讓他去見,這一切都是交給閆輝去辦的,但陳學政卻是知道仇子良的基本情況。

    安靜的大堂上,只有仇子良粗重的喘息聲,陳學政在震驚之后又恢復了冷靜,慢慢走回椅子上坐了下來。

    不對,仇子良即便沒有被滅口,也在閆輝的看管之下,一個下午加一個晚上的時間,湛非魚和章程禮絕不可能在偌大的南宣府找到仇子良。

    昨晚自己入睡之前,閆輝才從外面回來,仇子良好好的關押著,短短兩個時辰不可能人就被抓走了,除非閆輝背叛了自己,背叛了陳家。

    可這個念頭也只是在腦海里一閃而過就被陳學政否定了,他再剛愎自用,對閆輝的忠心也是沒有懷疑的,所以這個仇子良是假的,很有可能是湛非魚他們查到了蛛絲馬跡,弄了個假的仇子良來詐自己。

    想通之后,陳學政陰沉沉的目光看了一眼湛非魚和章知府,章程禮大小也是個四品知府,喜怒不形于色也正常,湛非魚一個丫頭片子倒很會裝,臉上竟是一點破綻都沒有。

    “你說你是仇子良,參加了此次院試?”陳學政語調不緊不慢,透著幾分嘲諷,“那你且說說你號舍左右考生的?即便不認識,可也應該記得對方是何體型,大致相貌,穿了何種顏色的衣裳。”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陳學政故意問的這般詳細,能參加院試的都是童生,記性都不會太差。

    章知府和湛非魚等人都沒有打斷,只聽陳學政繼續問道:“院試結束后,你從號舍出來等龍門打開,當時你站在何處,左右各有什么人?”

    仇子良三兩下把嘴巴里的參片嚼碎了吞了下來,仰頭看著端坐在主位上差一點把自己活活打死的陳學政,一字一字的開口回答:“回大人,學生的號舍在成字二十號,在成字十九號的考生乃是一個藍色長衫的中年考生,膚色黑,高約……”

    南宣府的號舍也是按照《千字文》來編號的,每一排二十間號舍,在第一間的外墻上分別寫著天字號、地字號、玄字號……

    仇子良是成字二十號,也是這一排號舍的最后一間,這樣一來其他考生提前交卷也好,去茅廁也好,都不會從他的號舍前經過,減少了仇子良出現在人前的機會。

    隨著仇子良的開口,胡秉之、程山長這些閱卷官已經確定就是他臨摹了湛非魚的字跡,用自己的考卷頂替了湛非魚的卷子,之后趙海源在糊名的時候藏匿了湛非魚真正的考卷。

    仇子良沒有開口之前,陳學政還認為這人是湛非魚弄出來詐自己的,但隨著他越說越詳細,陳學政放在膝蓋上的手猛地攥緊,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

    “大人。”等仇子良說完之后,湛非魚走上前來,清脆的聲音響起,“只要詢問一下成字號余下十九個考生便知道仇子良有沒有參加院試,再核查一下考卷,若是沒有他的考卷,那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仇子良進了考場也考試了,可九百七十五份考卷里卻沒有他的卷子,事實就顯而易見。

    陳學政面色難看,眼底是驚疑之色,這一刻他已知曉這就是真的仇子良,他是慶安府的考生,只要找幾個慶安府的考生過來,就能確定他的身份。

    閆輝到底是如何辦事的!陳學政壓著怒意,幾乎用盡全身力氣才克制住情緒,“既然如此,暫且把仇子良收監,待天亮之后詳查!”

    起身打算離開的陳學政,看著笑靨如花的湛非魚,從牙縫里擠出話來,“如果證實湛非魚的考卷被人調換了,再加考一場復試,今日不放榜!”

    湛非魚笑著一揖到底,“多謝大人明察秋毫。”

    拂袖而去的陳學政腳步一頓,隨后大步離開了。

    “你這樣丫頭。”章知府無奈的看著促狹的湛非魚,小姑娘還敢故意刺激陳學政,“還不回去好好讀書準備復試。”

    “是,學生告退。”湛非魚趕忙應下。

    看著離開的小姑娘,眾位大人都笑了起來,即便文章寫的再好還是個小姑娘啊,走路都蹦蹦跶的。

    陳學政和湛非都走了,仇子良也被陳家帶來的兵卒帶去牢房單獨看押起來,

    即便事實顯而易見,可官大一級壓死人,章知府想審也審不了,好在最終結果是好的,相信復試之后這院試案首的名頭還是屬于湛非魚。

    回到暫住的院子,一刻鐘之后。

    陳學政看著單膝跪地的閆輝,看著他被鮮血染紅的半邊衣裳,若不是還有最后一點理智,陳學政絕對會忍不住讓人把閆輝拖下去活活打死。

    壓著怒火,陳學政也沒有喊人起來,“說,到底是怎么回事?”

    右邊肩膀被長劍給刺穿了,閆輝也只是草草的上了藥,用最快的速度趕了回來,可還是太遲了。

    一想到對方的身手,閆輝可以肯定自己能撿回一條命,是因為對方無意殺自己,否則此刻他就是一具冰冷的尸體。

    “大人,屬下離開府衙時就被人盯上了,對方身手極強,屬下三人聯手還是失敗了,仇子良被帶走了,屬下失職,還請大人責罰!”閆輝說完后低下頭認罰,碰到那樣身手可怕的高手,別說三人,即便三十個人也無用。

    這讓閆輝不由想起離開時,他感覺暗中有人,還回頭看了一眼,可門口空蕩蕩的并沒有任何異常,如今想來當時自己的感覺并沒有錯。

    陳學政聽完后幾乎氣笑了,沒忍住怒火,一腳踹在閆輝的肩膀上,怒聲道:“你被人盯上了竟然沒有察覺?還把人帶到了仇子良那里?那日后有人要殺本官,你是不是打算把本官的項上人頭雙手奉上?”

    此刻,陳學政終于明白仇子良為什么會招供了,那是真的仇子良,差一點被自己給活活打死,他不招供誰招供?

    陳學政現在唯一慶幸的時候即便是閆輝聯系的仇子良,可他也沒見過閆輝的模樣,即便猜到這一切和陳家有關,可仇子良手里沒有任何證據。

    “屬下知罪。”被一腳踢在肩膀的傷口上,閆輝痛的面色一白,感覺傷口又開始流血了,可一想到仇子良被帶走導致陳學政所做的一切功虧一簣,閆輝只能認罪。

    “你去把仇子良殺……”話沒說完就停了下來,陳學政面容陰沉到了極點,對方能傷了閆輝搶走仇子良,那么此刻閆輝再去殺人滅口,很可能是自投羅網。

    把整件事在腦海里過了一遍,確定沒有任何疏漏之后,陳學政冷冷的看著還跪在地上的閆輝,“罷了,事已至此,你先下去處理傷口。”

    “是。”閆輝怔了一下,眼底的愧疚自責更甚,若是仇子良招供了,自己絕對不會連累大人。

    ……

    自古以來的讀書人,不管是天資聰穎的還是愚笨不開竅的,就沒一個讀書人喜歡考試。

    可此次院試卻不同,當第二場復試的告示粘貼在府衙外的墻壁上,幾乎所有看到的考生都歡呼起來。

    第一場正試的割裂題如此變態,考試結束后,他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寫了什么,腦子里混沌一片,簡直是生不如死。

    有些考生甚至已經打算收拾行李打道回府了,等明年的院試再考。

    “張兄,竟然還有復試?”男子激動的聲音都顫抖了,一手抓著同伴的胳膊,“張兄,你掐我一把,看看我是不是在做夢。”

    此前就有消息傳出來,此次院試只考一場正試,等放榜后,陳學政便要回中州主持中州府的院試,等中州院試結束后,陳學政還需去其他州府巡考。

    可誰曾想到他們沒等到放榜卻等來了復試的消息,這種柳暗花明的感覺也難怪有人都喜極而泣。

    “陶兄,你冷靜一點,三日后就是復試,陶兄,我們回客棧準備。”張兄哭笑不得的開口,陶兄都要把他胳膊給掐斷了,平日里陶兄身體孱弱,沒想到這會力氣這么大。

    而同樣看告示的一個少年郎回頭看向自家夫子,弱弱的開口;“老師,復試的題目不會和正試一樣吧?如果是我不想考了。”

    呃……

    聽到這話,看告示的讀書人刷一下將目光看向泫然欲泣的少年郎,他們只想著還有復試,卻忘記了復試的考題。

    若真的和正試一樣,別說考兩場,就算考三場、四場又有什么區別。

    夫子干咳兩聲,安慰的拍了拍小弟子的頭,牽強的開口:“安心,既然有復試,必定會有所不同,否則又何必多此一舉?”

    這話倒也在理,少年郎瞬間轉憂為喜,聲音都歡快起來,“那老師我們快回去吧,我這幾日都沒有好好讀書。”

    告示前的其他讀書人對望一眼,不管了,既然要考第二場,總要試一試,大不了就落榜,等明年再考!

    南宣府各大客棧的掌柜的和伙計忽然發現,所有入住的讀書人一下子就跟打了雞血一般,不再借酒消愁,也不再哀怨連天,一個個都閉門苦讀,讓吃飯的客人都不敢高聲說話,唯恐吵到了這些備考的讀書人。

    ……

    遠在中州府,陳老爺子自然也收到了南宣府院試的消息,堂堂三品學政在院試里算計一個小姑娘已經夠掉價了,可最后還失敗了,不得不加考第二場復試。

    這也幸好是陳家遠離了朝堂,否則但凡走出去,都能被陳家的政敵給嘲笑死。

    “父親,您息怒。”陳閔義一看就是個養尊處優的,白白胖胖的模樣,和清瘦高傲的陳學政都不像是親兄弟。

    陳老爺子笑了起來,看了一眼小心翼翼的陳閔義,“沒什么可氣的,敵我對決,不是勝就是敗,你大哥自幼讀書好,便養出了高傲自大的性子,如今是三品的學政更是剛愎自用,一而再的敗在一個小姑娘手里并不奇怪。”

    讀書好,又是長子,這就是板上釘釘的陳家繼承人,尤其陳家小妹入宮,后來又生下了大皇子,陳家的地位瞬間拔高到其他世家只能仰望的程度。

    備受人吹捧巴結的陳學政更是養成了說一不二的性格,若不是陳老爺子在上面壓著,大皇子又年幼,估計他都能實行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這一套。

    等到其他皇子接連出生,而圣上一直沒有立儲君,察覺到不對勁的陳學政總算收斂了一點。

    可或許是感受到了權勢地位帶來的感覺,陳學政更加堅定了讓大皇子成為儲君的野心,而那是他就是名正言順的國舅爺,在大慶朝絕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可圣上厭惡外戚干政,陳老爺子辭官歸故里,將嫡子長孫留在京中,陳家所有官員,但凡四品之上的都開始外放,陳學政也被迫回到江南道。

    雖然理智上陳學政清楚這一步走的對,可情感上卻接受不了遠離朝堂,遠離權力中心。

    不過回到江南道后,陳學政又感受到了當年說一不二的感覺,誰曾想卻在湛非魚這里接二連三的栽跟頭。

    “謹言慎行是我陳家的祖訓,這么多年過去了,不管是嫡支還是旁系,只怕早已忘記這四個字了。”陳老爺子想起百年之前的陳家,誰能想到那時陳家的祖輩不過是個賣身為奴的下人。

    謹言慎行不是為了發家而是為了保命,陳家老祖宗從一個簽了賣身契的小廝最后成為了管家,脫了奴籍,又把孩子送去了私塾。

    這樣一代又一代,經歷了戰亂直到大慶立國,如今的陳家已經是書香世家、百年大族,陳老爺子想起遠在宮中的大皇子,這是一道坎,過去了,陳家的輝煌將會繼續延續上百年。

    可邁不過這道坎,陳家就會和很多被抄家滅門的家族一般,湮滅在時光之中……陳老爺子半闔著眼,神態平和安詳,愈加讓人捉摸不透他的想法。

    即便只是個五品的小官,可陳閔義并不畏懼威嚴強勢的大哥,更懼怕已經辭官隱退的陳老爺子,從小便是如此,父親很少動怒,說話都帶著笑,可那一雙眼卻銳利的好像能看透你所有的想法,讓人無處遁形。

    尤其陳老爺子辭官之后,陳閔義的這種感覺更深了,所以他寧可被陳學政這個大哥訓斥,也不愿意和老爺子多接觸,那種被看透的感覺太可怕了。

    “閔義,你下去吧。”陳老爺子緩緩開口。

    “是,父親。”陳閔義立刻起身,畢恭畢敬的退了出去。

    直到離開了陳老爺子居住的院子,明烈的陽光照在身上,陳閔義才有種活過來的感覺。

    ……

    東湖客棧。

    何暖也不清楚自家小姐是因為要考第二場心情好,還是因為七爺來了,不過看著湛非魚眉眼里都透著喜悅,何暖懸了好幾天的心終于放了下來,“哥,替我把排骨剁一下,我給小姐燉蓮藕湯。”

    殷無衍已經給湛非魚把丫鬟仆役都配齊了,和京中那些一腳出八腳邁的世家千金沒什么不同,但因為來南宣府考試,湛非魚還是輕裝簡陣,除了何生何暖兄妹倆,也就額外帶了個干雜事的馬夫兼護院。

    剁好了排骨,順便把魚也給收拾干凈了,何生這才開口:“我去喂馬。”

    何暖回頭看了一眼,嘴角掛著笑繼續擇菜,還是七爺來了好,有了主心骨,可一想到殷無衍的年紀,何暖眼底又浮上一層擔憂,小姐說了一旦七爺成親她就要避嫌了。

    而此刻,書房里,湛非魚在臨帖,殷無衍在看禁龍衛送來的密函,有種歲月靜好的感覺,唯獨多了重光這個破壞氣氛的。

    憋了快一個早上的重光終于忍不住了,偷偷看了一眼面容冷肅的自家七爺,重光蹭到了書桌邊,搗了搗湛非魚胳膊,“胖丫頭,快半個時辰了,可以休息一下了。”

    把最后三個字寫完了,湛非魚這才擱下筆,看著閑的快發霉的重光,“重光叔,你想說什么?”

    “胖丫頭,你難道只想著參加復試然后就不管了?”重光恨鐵不成鋼的瞅著湛非魚,一臉苦大仇深的直搖頭,“人善被人欺,你應該再接再厲把陳學政釘死在科舉案上!”

    想想那畫面就痛快啊,小小童生直接干翻了江南道的學政,這說出去多長臉!不愧是他們禁龍衛出來的小丫頭,武力值杠杠的,沒有墮了禁龍衛的威名。

    湛非魚烏黑圓溜的大眼睛瞅著重光,直看得他心里直發毛,這才抿嘴笑了起來,“大哥哥說我年紀小,該專心讀書,這事難道不該重光叔你去做嗎?”

    要是七爺開口了,重光早就把閆輝給捉拿歸案了,到時候這么一審,撬開了閆輝的嘴,陳閔忠這個學政之位就坐到頭了。

    可關鍵是七爺高抬貴手放走了閆輝,所以重光才憋屈啊,他原以為胖丫頭是個睚眥必報的烈性子,一定會趁你病要你命。

    可誰知道人小姑娘跟個無事人一般,不是寫詩就是臨帖,積極用功的準備第二場復試,重光這心里就跟貓抓了一般,怎么一個兩個都這么寬容大度呢。

    “胖丫頭。”重光把椅子挪近了幾分,一副哥倆好的搭著湛非魚肩膀,“你此前不是說對待敵人就要秋風掃落葉般的冷酷無情,這么好的機會,你怎么不窮追不舍?”

    湛非魚同樣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的問道;“大哥哥,你在禁龍衛,消息必定靈通,你說大皇子可能被立為儲君,日后登上那個位置嗎?”

    說這話題絕對是要掉腦袋的,可重光卻來了興趣,“圣上的想法我是猜不透,但胖丫頭我可以告訴你,圣上乃是明君,所以大皇子絕無可能!”

    大皇子在軍事上或許有點天賦,那也僅僅是一點點,最關鍵是大皇子不愿意遠離朝堂遠離京中,可不到軍中去磨煉,那不過是紙上談兵,想要染指兵權更是一個笑話。

    而大慶朝在圣上治理之下是國泰民安,重光即便不喜讀書,可他也知道圣上要立儲君必定會挑一個文韜武略的皇子,而文治則放在首位。

    大皇子性情暴戾、行事狠辣,明君二字和他絕對不搭邊,至于大皇子外家陳家,不拖后腿就不錯了。

    湛非魚咧嘴笑了起來,“所以啊,事實不明擺著。”

    說完之后,湛非魚站起身活動著脖子、肩膀和手腕,十年寒窗,她再努力幾年就可以解脫了。

    重光愣愣的看著脖子左扭扭右扭扭的湛非魚,又瞄了一眼一直在看密函的殷無衍,他怎么感覺胖丫頭和七爺越來越像了。

    說話說一半留一半,弄的自己好像很蠢一般,雖然心底不愿意承認,可重光真沒明白湛非魚到底是什么意思。

    會讀書了不起啊!重光終于后知后覺的發現自己一個大老粗和書房的氣氛不搭調,等離開書房找到喂馬的何生后,重光總算舒坦了一點。

    “阿生,你說胖丫頭這話什么意思?”重光勾搭著何生的肩膀把人帶到了樹蔭下,重復了一下湛非魚的話,“大皇子沒希望,不應該乘勝追擊直接釘死陳閔忠嗎?”

    若是大皇子日后有希望登位,那還要忌憚一點,畢竟陳閔忠可是國舅,擔心他秋后算賬。

    何生看著手里喂馬的草料,想了一下,“小姐是讀書人,看的長遠,我也不清楚。”

    也對,何生這腦子還沒自己好,問錯人的重光一手摩挲著下巴,“你說胖丫頭這腦子是怎么長的,都是吃五谷雜糧的,她怎么就那么聰明呢。”

    等何生繼續喂馬,重光閑著無聊又竄到書房這邊,可抬眼一看,自己七爺和胖丫頭正坐一起說話。

    重光頓時心里不平衡,敢情自己在的時候,兩人都不發一言,各干各的的,等自己一走,得,這就說上話了,這分明是故意把自己排擠在外!

    “大哥哥,你說陳學政會不會破罐子破摔,反正名聲已經壞了,干脆復試再弄個割裂題出來?”湛非魚都要認慫了。

    為了讓自己的落榜名正言順,陳學政都能弄出《顧鴻》《顧雁》這樣的題目出來,天知道復試會怎么樣。

    湛非魚讀書時間短,可她是顧學士的弟子,又有過目不忘的天賦,再加上算學極好,策論也寫得好,所以院試若是落榜了,就憑著陳家和湛非魚之間的矛盾,估計天底下的讀書人都會懷疑陳學政在院試里做手腳了。

    所以陳學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院試的題目出的偏出的怪出的人人唾罵,這樣一來湛非魚落榜就不奇怪了,這么變態的割裂題,甭管誰去考都可能落榜。

    殷無衍看著皺著眉頭的小姑娘,苦著臉,五官都快擠成一團了,“陳閔忠會見好就收。”

    閆輝只挨了一劍,這就是殷無衍要傳遞的信息,若是陳學政還一意孤行的算計湛非魚,那殷無衍就不會讓此事草草收尾。

    真的審下去,即便沒有確鑿的證據,可仇子良的口供再加上丁毅他們的招供,這一切都是指向陳家,湛非魚還有一個身為大學士的老師,陳學政除非要和顧學士撕破臉,否則第二場復試絕對會公平公正,即便湛非魚考差了,也是鐵板釘釘的頭名。

    “那陳老爺子會不會失望?”湛非魚笑了起來,如同偷腥得逞的貓。

    “看破不說破。”殷無衍摸了摸小姑娘的頭,并不意外她的聰慧和通透,這一點,院子里正擠眉弄眼的重光就差遠了。

    湛非魚如果落榜了,顧學士必定會針對大皇子和陳家。而陳家遠離朝堂,再者江南道是陳家的地盤,所以真正被針對的只會是大皇子。

    若是陳學政謀算失敗,而湛非魚追查到底,陳家會被問責的是陳閔忠,但同樣的,湛非魚的名聲也不會好,甚至會連累顧學士。

    大皇子那沖動易怒的性子,肯定會趁機報復,鷸蚌相爭漁人得利。

    殷無衍此刻需要查的是這個漁人到底是誰,陳老爺子寧可放棄陳學政這個長子,大皇子這個外孫,這個漁人才是陳家真正要捧上位的人,只是不知道是哪位皇子。

    ……

    告示貼出來的第三日,院試第二場的復試如期而至,和第一場一樣龍門前依舊是黑壓壓的一片人,唯獨不同的是下雨了,還是磅礴大雨。

    “七爺,馬車過不去了。”穿著蓑衣的何生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雨勢太大,天更是黑沉沉的,好在是八月不會太冷。

    湛非魚聽著雨點落在馬車車廂上的聲音就知道雨下的大,“大哥哥,我就從這里下去。”

    半晌后,被殷無衍抱在懷里的湛非魚尷尬的把臉埋在他肩膀上,好在天色黑,大家都撐著傘,沒人注意到這邊。

    等到衙役吆喝著排隊了,殷無衍一手抱著人,一手撐著傘走了過去。

    一刻鐘之后,頂著一眾考生驚詫的目光,湛非魚通過婆子的搜檢之后,一手拎著考籃,一手撐著傘,本著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的念頭通過了龍門進入了考場。

    被提坐堂號的湛非魚呆呆的看著四周同樣呆愣的考生們,一滴雨水順著她額前的頭發滴落下來,湛非魚趕忙抹了一下臉,這模樣讓坐在大堂上的胡秉之眼神都柔和了幾分。

    因為是四個州府一起考,所以一共有四十人提坐堂號。

    雖然章知府之前說了陳學政既然加考了第二場復試,就不會出幺蛾子,可胡秉之不放心,所以就想讓各府府試前十的考生提坐堂號。

    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考,湛非魚的考卷只要寫好了,胡秉之就能當堂批閱,這樣再不會出任何問題。

    程山長幾個閱卷官自然也同意,都是讀書人,他們太清楚科舉的重要性,只是擔心陳學政不會答應。

    誰想到胡秉之提了,陳學政就同意了,這干脆的態度讓胡秉之他們心里直發毛,總感覺事出蹊蹺。

    可從云板聲響起開始考試,到最后收卷,陳學政一言不發的端坐在大堂上,中途沒有任何變故。

    中規中矩的考題,湛非魚提前一個一個時辰交卷,她的考卷也被胡秉之等人當堂批閱了。只看胡秉之那毫不掩飾,恨不能和顧學士搶徒弟的態度就知道湛非魚考的極好。

    大雨連下三日,到了放榜之日卻是個大晴天,讓焦急等待的考生們臉上都露出笑來。

    “湛非魚竟然是頭名?”其他三個州府的考生羨慕又嫉妒的看著榜單上排在第一位的名字。

    被一個九歲的小孩子,還是個小姑娘給壓了一頭,總感覺即便榜上有名,回去之后也會被夫子被師長嘲笑啊。

    “湛姑娘天資聰穎、過目不忘,讀書又刻苦,院試頭名奶實至名歸。”南宣府的考生與有榮焉的開口。

    四個州府一起考,頭名被他們南宣府奪下,哈哈,大浮一大白!

    想到此前聽到的傳言,湛非魚和主考官陳學政有仇,一群考生即便再不服氣,卻也知道陳學政絕不會徇私舞弊,趁機報復還有幾分可能。

    所以此次院試將近上千考生,但對湛非魚這個頭名卻沒任何人質疑,這也導致三年后的鄉試,但凡有其他府的考生或是嘲笑,或是譏諷,或是懷疑湛非魚,都會被四府的考生們聯手懟回去。

    其團結程度讓都懷疑文無第一這四個字是不是假的,一個小姑娘怎么就有一呼百應的本事了。

    而更讓其他考生感覺到詭異的是,南宣、慶安、廣寧、溧州的考生維護湛非魚也就罷了,畢竟當年院試是一起考的,有同年之誼。

    可為什么豐州的考生同樣堅決的維護湛非魚?

    身為豐州頭名的祝昌運深藏功與名,而豐州其他考生一想到當年湛非魚在豐州的兇殘之舉后,為了不被打斷腿,他們保持緘默。

    朝中有人好辦事,湛非魚沒去看榜,昨晚上閑的發霉的重光偷偷去府衙饒了一圈,從章知府口中得知了湛非魚院試頭名,名副其實的小三元,

    “嘖嘖,陳閔忠怎么說也是堂堂學政,朝廷三品大員,竟然連夜離開了南宣府,胖丫頭你的簪花宴估計就沒有了。”重光啃著青梨,嘖嘖兩聲的直搖頭,話里話外都是對陳學政的嫌棄。

    湛非魚小白眼一翻,樂悠悠的接過話,“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我像是愛慕名利的人嗎?”

    “說這話時你把臉上的笑收收?”輪到重光翻白眼了。

    昨夜知道是院試頭名時,是誰嗷嗷叫的撲倒七爺身上撒歡,嘖嘖,那嘚瑟的小模樣,重光都沒眼看,這會倒故作清高。

    “有本事你去考一個小三元。”高昂著下巴,湛非魚一句話堵的重光啞口無言。

    重光悶頭啃了兩口梨,見不到湛非魚這嘚瑟的樣子,嘿嘿一笑,“有本事你參加簪花宴那?別以為我知道,你不就是怕堂堂小三元卻寫不出一手好詩,丟臉啊丟臉。”

    被揭了老底的湛非魚也惱了,余光看到走過來的頎長身影后,轉身回頭,小臉一垮,“大哥哥,重光欺負我,揍他。”

    “我……”對上自家七爺冷颼颼的目光,重光簡直想找堵墻撞死自己,他就沒見過這么厚顏無恥的小丫頭,她竟然告狀!還當著自己的面。

    殷無衍將手中的玉佩遞了過去。

    “是我小三元的禮物……”可看到玉佩上雕刻的飛龍后,湛非魚愣住了,這放現在就是一塊雕工好的羊脂玉龍佩,可在大慶朝,這龍佩就代表著如朕親臨。

    重光探頭一看也驚了一下,七爺竟然把這塊龍佩轉送給胖丫頭了,這可是七爺加冠的時候,圣上送給七爺的禮物,是圣上貼身之物。

    “貼身收好,日后若是遇到危險就拿出來。”殷無衍雖然知道禁龍衛的令牌也好用,但這些禁龍衛辦的都是抄家滅門誅九族的案子,小姑娘若是遇到禁龍衛的仇敵就麻煩了。

    但有了這塊龍佩就不同了,除非是謀反叛逆之人,否則絕不敢對小姑娘下手。

    這龍佩就是一道保命符,再加上身邊還有何生何暖他們保護,湛非魚在大慶朝不說橫著走,但絕對安全無虞。

    “我會收好的。”湛非魚握緊掌心里的龍佩,到時候讓阿暖弄個繩子掛脖子上。

    ……

    入夜,城門外,折柳亭。

    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

    白日小三元和收到龍佩的喜悅還不曾維持一整天,知道殷無衍要離開的消息后,湛非魚瞬間就垮了臉,即便早就知道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可心里頭依舊悶沉沉的難受。

    “阿生,你說胖丫頭這么黏著七爺,日后七爺成親生子有了女兒,胖丫頭那不得醋死自己。”重光靠在馬車上,幸災樂禍的看著不遠處戀戀不舍的湛非魚,難得沒嘴賤,主要怕自家七爺秋后算賬,把胖丫頭給惹哭了,最后吃不了兜著走的人還是自己。

    何生牽著兩匹馬的韁繩,七爺是不準小姐來送行的,一來是晚上,二來沒必要來回折騰,可最后呢?小姐不還是坐馬車到了城門外。

    所以對于重光的問題,何生神色如常,“七爺不會,小姐也不會。”

    即便有朝一日七爺真的成親了,甚至有了自己的孩子,可在何生看來自家七爺肯定不會舍得小姐受委屈,再者小姐也不是那么幼稚的性子,難道會還一個奶娃娃爭風吃醋?

    “你這就不懂了。”重光一手搭著何生的肩膀,一副過來人我了解的姿態,“你看胖丫頭眼睛都紅了,這不是舍不得七爺走。”

    重光想想也正常,“陳閔忠在院試里動了手腳,七爺立刻放下所有的事連夜趕來,一路夜奔連眼皮子都不曾合一下,正所謂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甭管七爺和胖丫頭誰先成親,另一個肯定要吃醋。”

    想到湛非魚平日里表現出的懂事乖巧,何生感覺敢求娶自己小姐的那個人,肯定會被七爺一劍給咔嚓了,而小姐卻不會阻礙七爺成親。

    殷無衍安慰的摸了摸小姑娘的頭,看著她紅著眼不說話的模樣,天生清冷的鳳眸里卻是無奈和心軟,“等有時間了我就來上泗縣。”

    沉默的點點頭,湛非魚也不知道為什么這么難受,或許是每一次自己遇到事,大哥哥總不遠千里的趕來,即便是冒著被圣上察覺到的危險。

    平復了一下情緒,湛非魚握住殷無衍的手,又恢復了往日歡快的模樣,“時間不早了,大哥哥你走吧,等你離開了我就回客棧,明日和章知府請辭后再回上泗縣。”

    放榜后按理說要舉辦簪花宴,主辦的正是院試主考官陳學政,還有章知府等幾位閱卷官,參加的自然是新出爐的秀才們。

    可陳學政只道要回中州府主持院試,沒時間參加簪花宴,即便章知府愿意辦,可新科秀才們估計也不敢參加。

    陳學政這睚眥必報的性子擺在這里,三年后的鄉試不出意外還是陳學政當主考官,現在得罪了陳學政,誰知道三年后會不會被秋后算賬。

    章知府也不想這些秀才們為難,所以直接說了不辦簪花宴,于是放榜后,四個州府的考生們都開始收拾行李離開了。

    殷無衍知曉湛非魚的固執,他的底線總是在小姑娘這里一而再的退讓,“我走后立刻就回去。”

    湛非魚再次點點頭。

    何生把馬牽了過來,殷無衍再次看了一眼夜色下笑靨如花的小姑娘,利落的翻身上馬,最后一夾馬腹,駿馬嘶鳴一聲向著遠處疾奔而去。

    馬背上,重光對著湛非魚擺擺手,隨后快速的追上先行一步的殷無衍,兩道身影幾乎在瞬間就消融在茫茫夜色之中。

    湛非魚靜靜的看了片刻,這才坐回了馬車里,“阿生,我們回去吧。”

    馬蹄聲響起,何生平穩的駕著馬車,好在南宣府沒有宵禁,否則還得等天亮城門開了才能回城。

    ……

    上泗縣。

    南宣府院試放榜的消息在當日就傳回了上泗縣,陳渭彬知曉湛非魚奪得小三元后,總是嚴肅板起來的臉上難得露出笑來。

    “湛姑娘院試頭名,東翁也要去南宣府任職,卻是雙喜臨門。”幕僚拱手向著陳渭彬道喜。

    之所以敢這般說,主要是陳渭彬、章知府也算是顧學士的人,如此一來,陳渭彬調任到南宣府,日后官途必定亨通。

    陳渭彬想起當年,那時他處境艱難,因為得罪座師劉謇,被壓在縣令一職整整七年。

    剛好聽聞章知府有意送唯一的女兒去書院開蒙讀書,偏偏章老夫人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阻止,口口聲聲說女子無才便是德。

    陳渭彬去金林村也是沒辦法中的辦法,卻不曾想當日那衣裳打著補丁的小姑娘竟成了自己的“貴人”,而如今三年不到的時間,那個流利背誦《三字經》的小姑娘已然是小三元。

    “你親自送賀禮去金林村,順便替她待客。”陳渭彬此舉倒不算是還人情,而是金林村這些年都沒有出過一個讀書人,到時候來道喜的人多,湛氏族人若是失了禮數,最后丟臉的還是湛非魚。

    可陳縣令不方便過去,所以讓他的幕僚過去正合適,可以待客,也順便指點一下湛氏族人,即便已經建了私塾,可湛氏一族要起來,只怕還得過個二十年。

    “東翁放心。”幕僚自然不會推辭。

    如同陳縣令推斷的一般,湛非魚小三元的消息在上泗縣傳開后,縣城里那些鄉紳富戶立刻備了重禮來金林村。

    而縣里的讀書人也同樣備了禮登門拜訪,只希望可以得到湛非魚指點一二,若是能得到提攜就更好了。

    “多謝白先生提點。”老族長是連聲道謝,人來的太多,他們一下子都慌亂了,怕怠慢了客人,可又擔心給湛非魚招了禍,正六神無主的時候,白先生過來了。

    白廉清當年若不是傷了臉,也不會科舉無望成了陳縣令的幕僚,此刻他雖不方便出去,卻把待人接物需要注意的地方都詳細的告知了老族長和村正他們。

    “老族長客氣了,湛姑娘還未回來,這不過是舉手之勞。”白廉清不在意的笑道,“帖子都收下,若是讀書人送的賀禮,不貴重的便登記在冊,若是貴重的就婉拒;至于那些商戶,只收帖子即可;’若是相鄰,老族長你們自行決定。”

    士農工商!讀書人的賀禮若不收,說不定會讓人說湛非魚目中無人,但商賈送的禮物,不收那是讀書人的風骨。

    相對于湛非魚家中的賓客盈門的熱鬧,暗處,一道身影鬼鬼祟祟的站在墻角處,遠遠的向著湛非魚家中看去,像是躲在陰暗里的鬼魅,只等著找機會下手報復。

    湛老三第一次收禮收到手軟,說話說到臉頰都酸了。

    為了避免再被熱情的客人拉住寒暄客套,湛老三不得不避開人群繞路回家,卻被墻角處的身影給嚇了一跳,“二哥?”

    湛老二沒有了往日偽裝的笑意,面色蒼白,衣裳也破舊臟污,站在陰影里,周身是化不開的郁氣,“老三。”

    雖說是血脈相連的親兄弟,可一想到湛老二做的那些事,湛老三就來火,恨不能揍他幾拳頭,可看著湛老二因為當年心肺挨了刀子而孱弱佝僂的身體,這火氣又撒不出來。

    “二哥,你在這里干什么?小魚現在是秀才了,陳縣令的幕僚白先生來村里給小魚待客,二哥,你以后不要想那些有的沒的,否則倒霉的還是你自己。”湛老三繃著臉,只感覺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當年若不是二哥做的那些事,他們老湛家肯定還好好的,不會分家,小魚也不會被過繼出去,如今小魚出息了,二哥卻落魄成這鬼樣子,湛老三都不知道說什么好。

    低著頭,湛老二身體更加佝僂了幾分,乍一看很是可憐。

    當日謝老爺審問了丫鬟桃子,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湛老二的,而湛老二和桃子竟然合伙想要嫁禍給湛老大,讓他戴這個綠帽子。

    謝老爺雖是商賈,可他精明那,湛非魚是從顧學士,又是個護短的性子,為了撇清干系不被湛非魚報復,謝老爺子查清楚之后立刻來了一趟金林村,當著老族長、村正還有湛家人的面把事情給說清楚了。

    之后,老湛家分家了,湛老頭和不能說話徹底消停下來的湛老太帶著大郎、三郎住在老宅里,而湛老三這一房在村里另建了屋子搬了出來。

    至于罪魁禍首湛老二,老族長和村正擔心把他逐出族,到時候居心不良的湛老二會干出其他喪心病狂的事來禍害湛非魚,干脆就把人留在金林村,分了間破屋,給了兩畝地,確保湛老二餓不死就行了。

    所以不管是村里的香胰子作坊賺銀子了,還是湛非魚小三元的熱鬧,這一切都和湛老二無關了,被揭開了真面路,整個金林村的人都對湛老二避而遠之。

    “老三,我知道錯了,我就想小魚如果回來了我給他道個歉。”低著頭,湛老二聲音悶沉沉的響起,乍一聽充滿了無盡的悔恨。

    相當當年在老湛家說一不二的二哥變成這落魄模樣,湛老三張了張嘴,可也不知道能說什么,“二哥,老族長讓你別出現在小魚面前,大郎三郎爹娘養著,而且謝老爺一年三節也會都備了禮,我也會照看他們倆,你就不要折騰了。”

    湛老二算是被趕出家門了,謝老爺子自然是舉雙手贊成,甚至還承諾會養著湛大郎和湛三郎,畢竟一個是他女婿,一個是女婿的弟弟。

    謝老爺子不差銀子,不在意養三郎花的那點銀子,總比和湛老二扯上關系好。

    即便謝老爺這個老奸巨猾的商賈,一想起湛老二的種種,他也是毛骨悚然那,湛老二這人小心思太多,野心大,還心狠手辣。

    謝老爺也擔心一不小心被湛老二給算計了,到時候家破人亡,如今這樣最好,至少女兒日后嫁給了大郎不用伺候公公不說,更不必擔心被算計了。

    目送湛老三離開了,湛老二抬起頭,眼神陰沉詭異的駭人,即便走在陽光下,可那身影都透著一股子陰氣。

    湛非魚是在晚上回到金林村的,馬蹄聲還是驚醒了睡不著的村民,畢竟多少年了,村里都不曾這般熱鬧過,好在白天累了,也沒人起來看看,讓湛非魚“逃過一劫”。

    “瘦了也長高了。”李氏擦去眼角的淚水,心疼的看著面前的湛非魚,兒行千里母擔憂,不管白日里多熱鬧,李氏只擔心湛非魚讀書太刻苦,擔心她瘦了凍了,如今看到人了,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來了。

    湛非魚抱著李氏的胳膊撒嬌的晃了晃,孩子氣十足,“娘,我想吃你做的雞蛋餅。”

    成功被轉移了注意力,李氏摸了摸湛非魚的頭,“好,娘這就去廚房給你做。”

    “好,我來燒火。”湛非魚小尾巴一般跟了上來,母女倆都笑了起來。

    當初在老湛家,湛非魚懂事早,所以每一次李氏做事的時候她總在一旁幫忙。

    小姚氏這個二嬸會躲懶,馬氏做事太埋汰,所以老宅的一日三餐基本都是李氏操持的,湛非魚就坐在小凳子上燒火,冬日還好一點,每到夏天的時候,那就熱出一身汗來,可不管李氏怎么說,湛非魚固執的不肯走,好在她不會幫倒忙。

    第二日,即便早有心理準備,可湛非魚還是被村民的熱情給嚇到了,道喜的話聽了一籮筐,好在湛非魚現在是秀才功名,村民再熱情也有幾分敬畏。

    “阿暖,你還笑,我都說的喉嚨冒火了。”湛非魚抗議的看著壓著笑的何暖,你一句我一句,湛非魚感覺自己這輩子都沒說過這么多話,再想到老族長看好了日子辦流水席,湛非魚都想躲回上泗縣了。

    何暖倒了茶遞過來,“也就這兩三日,等熱鬧過去就好了,到時候小姐說要讀書,難道誰還敢上門打擾?不過這兩日小姐還是得忍耐。”

    一想到村里的嬸子們讓小姐挨個摸她們家孩子的頭,何暖就想笑,明著說是沾喜氣,卻想著被小姐摸過了就會變得聰明,日后一定可以考狀元。

    “我先休息一下。”湛非魚咕嚕咕嚕喝掉了一杯水,沒骨頭一般軟在椅子上,“白先生說縣里的商賈聽到消息肯定要過來,我還有一場硬戰要打。”

    村里人是早上的時候知道湛非魚回來了,奔相走告之后,差一點全村的人都要來給湛非魚道喜,好在村正過來了。

    村里的大嬸子小媳婦還有孩子們這才輪番進了門,至于大老爺們該干嘛干嘛,一個個糙老爺們難道還能和小魚拉家常?

    果真,半個時辰后,又是一波客人登門,帶著厚禮,來的都是上泗縣的鄉紳富戶。

    昨日來了一趟,知道湛非魚沒回來,他們也有心思,不是留了小廝在村里暫住打探消息,就是花了銀子讓村民報信,所以受到消息后,一輛輛裝有厚禮的馬車直奔金林村而來。

    又是一番寒暄客套,湛非魚再次說的喉嚨都冒火了,這才得以離開,把客人丟給了老族長他們。

    “阿暖,我終于發現女子科舉讀書的弊端了。”忙里偷閑的湛非魚一臉的心有余悸,對上何暖不解的目光,湛非魚苦著臉開口;“你看我接待了男賓還要去接待女眷,這簡直是雙重傷害!”

    若是男子,肯定不方便和女眷說話,即便說話也只是客套兩句全了禮儀就離開,湛非魚卻不同,她這是“男女通殺”。

    男賓客是留在村正家中,女眷則去了湛非魚家,畢竟有李氏在,還有村里的嬸子們幫忙待客,可即便雙方相談甚歡,但衣裳華麗的貴婦們時不時的往門口看一眼,比起李氏這些村婦,她們更想和湛非魚說話。

    “小魚回來了。”有眼尖的婦人說了一下,瞬間,坐在屋子里的婦人們紛紛起身迎了出去。

    “各位夫人安好……”湛非魚端起得體的笑容,開始新一輪的待客。

    兩刻鐘之后。

    饒是湛非魚處事不驚,這會也差一點一口茶水噴出來,白嫩的包子臉扭曲了一瞬間,余光掃過一旁的何暖,見她點點頭,湛非魚這才確定自己沒聽錯。

    “老姐姐,按理說這話我也不該和小魚一個姑娘家說,可小魚不同于一般小姑娘,這可是我們上泗縣這么多年來第一個女秀才。”黃夫人笑容熱情又爽朗,習慣性的想要拍一拍湛非魚的手,陡然響起這是個有功名的小姑娘,隨即調轉了方向拍向一旁的五嬸子。

    村正和自家媳婦這兩日何嘗不是嘴巴都說干了,不過夫婦倆心里高興,反而不感覺到累。

    五嬸子也尷尬了,哪有當著人家女兒的面給當娘的保媒的,雖說小魚過繼到了老族長那一房,可誰不知道當初過繼是沒辦法的辦法,為了擺脫老宅那些人。

    黃夫人既然敢開這個口,自然是考慮周全,話是對五嬸子說的,可真正想要說服的還是湛非魚。

    “老姐姐,我那表弟今年三十六歲,是個讀書人,膝下也就一個姑娘,性子最為溫厚……”黃夫人趕忙把男方的情況給說了一遍。

    這條件的確好啊,家里有兩個鋪子,還有良田五十畝,最關鍵是的前幾年就分家了,這條件就算是個大姑娘也愿意嫁過去啊。

    五嬸子趕忙接過話,“黃夫人,你的好意我明白,不過我家這妹子只想著守著小魚過日子呢……”

    雖說是被拒了,黃夫人臉上不見半點惱火,依舊是笑盈盈的,等出了院門上了馬車后,臉上笑意一收。

    “夫人,鄉野村婦不識抬舉,夫人別氣壞了身體。”伺候的婆子趕忙開口勸道,只當李氏不識抬舉,夫人表弟王老爺這身份,多少黃花大閨女都想嫁,別說一個和離的村婦,便是縣里那些嬌養的姑娘都會動心思。

    “閉嘴!胡咧咧什么。”黃夫人怒聲一喝,看著面色惶恐的婆子,壓低了聲音,擔心被車門外的村民聽見,“這婚事若能成,是王家高攀了,下次嘴巴沒個把門的,你就不用跟我出來了。”

    “老奴不敢。”婆子嚇的面無血色,原以為能奉承夫人,卻沒想到馬屁拍到馬蹄子上了。

    黃夫人可不是那些鼠目寸光只知道穿金戴銀的后宅婦人,不說湛非魚如今已經有了功名,就說她師從顧學士,不管哪個讀書人和湛非魚攀上了關系,那都是高攀,絕對會前途無量。

    王家表弟是個讀書人,可如今也不過是個童生而已,若真能和李氏走到一起,不說章知府會照顧,就說湛非魚透露一點科舉的事來,王家表弟說不定就能考上秀才。

    即便就留在上泗縣當個富家翁,日后湛非魚飛黃騰達了,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王家表弟也好,連她這個外嫁的表姐說不定都能沾光,可惜啊,李氏的確沒有再嫁的念頭。

    而此刻,送走了黃夫人,湛非魚一臉懷疑人生的癱坐在椅子上,“阿暖,我想回去讀書了。”

    這些人太可怕了,湛非魚感覺若不是自己師從顧學士,說不定要說媒的人就變成了自己。

    好在湛非魚現在起點太高,上泗縣這些人都知道高攀不上,也沒人敢動這心思,否則湛非魚真的要閉門謝客苦讀書。

    而灶房里,李氏聽了五嬸子的話,同樣是一副被雷劈中的表情。

    湛非魚小三元的消息傳出去之后,村里的婦人也有想過攀關系,但都是試探了一兩句,提的也是家中的小輩,年紀和湛非魚相仿,李氏真沒想到竟然還有要給自己做媒的。

    “鳳玉啊,現在老宅那邊也清凈了,你和大山也能破鏡重圓了。”五嬸子拍了拍李氏的胳膊。

    其實村里人都知道當初若不是老宅那些人,若不是湛老二,李氏和湛老大根本不會走到析產分居這一步。

    李氏怔了一下,其實湛非魚在上泗縣讀書后,李氏和湛老大除了不住同一個屋檐下,和普通夫婦也沒什么不同了,三餐都是在一起吃的。

    畢竟各自燒飯太麻煩,或許也是太寂寞,偌大的房子,一個人對著桌子,誰都沒食欲,再說李氏和湛老大也沒有和離。

    “我問問小魚。”李氏低頭回了一句,即便心里舍不得湛老大,可在李氏這里湛非魚這個女兒永遠都是排在第一位。

    五嬸子也沒有催促,說到底整個村和湛氏仰仗的都是小魚,她家文誠賣菜的生意能做的這么好,也是因為小魚有了出息,所以五嬸子只會建議,絕對不會逼迫李氏。

    湛非魚根本沒想到送走了黃夫人,竟然還會迎來一個媒婆。

    “湛姑娘,老婆子給你道喜了。”媒婆笑的滿臉褶子像是盛開的菊花,估計在外面站的太久了,這會說話都有些的喘。

    湛非魚都已經麻木了,“阿暖,倒杯茶過來。”

    “勞煩姑娘了,多謝多謝。”媒婆感激的站起身來,等茶水送過來了,連忙接過一口給喝了。

    本來媒婆也是早早就來了,可湛家的客人是絡繹不絕,馬車都是一輛接著一輛,更別提那些搬下馬車的貴重禮物。

    媒婆也識趣,就在外面馬車里坐著等,結果登門道喜的客人太多,這一等差不多兩個時辰,差點沒被熱昏過去。

    饒是湛非魚有了心理準備,可聽了媒婆一句接一句的吉祥話之后,表情有瞬間的皸裂,“你說劉家的姑娘?”

    “是啊,劉小姐也是個命苦的,先后倆個未婚夫都死于非命,原本都說劉小姐命硬克夫,可誰想到會是寄居的表小姐心生嫉妒,使了銀子害了兩條人命,即便真相大白了,可劉小姐這一耽擱不就二十多歲了。”媒婆說到動情處,還拿著帕子擦了擦眼睛。

    所以這會不給她娘說媒,該換成她爹了!湛非魚一言難盡的端著茶杯,自己考了個小三元,所以在外人眼里就不是普通小孩子,而是能當家做主的那一個。

    湛非魚不想開口了,何暖也明白走了過來把媒婆給送了出去。

    “姑娘,姑娘。”一家跨到了院門外,好在這會是吃飯的時間點,媒婆瞅了瞅院子外也沒人,趕忙對何暖道;“劉家小姐壓箱底的銀子足足有五百兩,更別提還有其他陪嫁。”

    “慢走不送。”何暖一個巧勁把人推了出去,然后關上院門,這都什么事啊。

    等到何暖幫著李氏做好了飯,而何生也把湛老大喊過來后,湛非魚決定為了杜絕那些別有居心的人,還是讓她爹娘以后住一起,如此一來外人就不敢起歪心思了。

    熱鬧了一個白天的金林村到了夜幕降臨總算安靜下來,畢竟按照大慶朝的規矩,沒人會大晚上的登門道喜。

    “娘,我和阿暖出去走走,我吃撐了。”湛非魚說了一句就溜出門了。

    吃晚飯之前,湛非魚把想法和李氏說了,所以這會看到李氏和湛老大那別扭的相處,湛非魚也尷尬了,帶著何暖就避出去了。

    夜色之下,村里顯得格外安靜,估計連續熱鬧了兩天,村民也累了,湛非魚沒碰到人,也落個清靜,一天到晚的說客套話,湛非魚感覺自己寧可去寫詩。

    “小姐你是擔心老爺不堅定,日后又會生出事端?”走在湛非魚身后,何暖看到出門后斂了笑容的湛非魚,多少猜測到她此刻的心思。

    在路邊尋了塊巖石坐了下來,湛非魚看著黑黝黝的后山,“我爹是個好人,孝順又老實,寧可自己吃虧,也不會讓外人吃虧,我娘雖然有成算,可待人和善,她這輩子最大的反抗便是為了讓我讀書和老宅撕破臉鬧了起來。”

    湛非魚知道李氏和湛老大都是好人,可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好人也意味著好欺負,會吃虧,偏偏湛非魚這性子,她最見不得身邊人吃虧。

    “小姐,今時不同往日。”何暖站在湛非魚身旁,同樣看著遠處的山林,“小姐師從顧學士,如今又有了功名在身,放眼上泗縣,若是個沒成算的,忌憚小姐的身份絕對不敢欺上門;若是個有成算的,只要打聽過小姐的為人處世,想必就不敢算計。”

    簡單而言就是沒腦子的不敢,有腦子的也不敢,以湛非魚如今的身份,絕對可以庇護李氏和湛老大。

    湛非魚點點頭,勾起嘴角笑了起來,“這或許就是關心則亂。”

    當初她的確痛恨過湛老大的愚孝,甚至想過過繼后便徹底斷絕了關系,可世間的確能撫平傷口,看著湛老大那忐忑的樣子,看著他小心翼翼的說話,湛非魚的心一下子就軟了下來。

    更何況從五嬸子也大致說了李氏和湛老大平日里的相處,湛非魚注定不會留在金林村,而能日日相伴在一起的是李氏和湛老大,少年夫妻老來伴,便是這道理。

    何暖不動聲色的拍了一下湛非魚胳膊,余光往左邊看了過去,已然提高了戒備。

    湛非魚倒不認為有人會來暗殺自己,說起來和她結仇的也只要陳學政,但只要陳家不敢和顧學士撕破臉,那么湛非魚就是安全的。

    夜風吹開了遮擋的云層,月光下,湛非魚看清楚走過來的身影,臉上表情瞬間變為了冷漠和不屑。

    “小魚。”湛老二顫巍巍的走了出來,佝僂著身體,乍一看像是四五十歲的老者,說話時更透著卑微和不安。

    湛非魚站起身來,對一而再算計自己的陳學政她都不曾動怒,畢竟是敵人,互相算計陷害也正常,端看誰棋高一著。

    可湛老二的所作所為卻讓湛非魚感覺惡心,都說人之初性本善,可在湛非魚看來,湛老二從骨子里透著惡,只有自私貪婪和惡毒。

    估計是知道湛非魚心冷,并不想普通孩子一般良善,湛老二哽咽著開口:“小魚,是我對不起你,我知道說什么都太遲了,小魚,二叔給你跪下了,你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