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于謙的話后，曹吉祥明顯愣住了。
難道于太保得了不治之癥。
他愣神片刻后，又注意到自己的失態，趕忙開口詢問道：“于太保，您……”
“曹公公不用多想，我無大礙，不過年齡到了，也到了知天命的時候了，就像這壺水一樣，每日在睡前，我總會把今日遺留下來的水，全部喝光，因為我不知道，這一睡，明日是否還能再醒來……”
于謙笑著說道。
坦蕩的人，在面對生死的時候，也是如此。
曹吉祥聽完略顯動容，當然也松了一口氣。
生沒有選擇，死亡亦是沒有選擇，草木一秋，人生一世，都是秉承著規則前進，太陽會從西方落下，同樣也能重新升起，可花有重開日，人無在少年。
即便此時的于謙還保留著堅持一生的正義，果敢，但他年歲大了，也不是當年嫉惡如仇，怒懟寧王，開倉放糧，意氣風發的青年于廷益了。
但于謙的話，卻讓曹吉祥有了新的想法。
這個小院子雖然是于謙的老家，可在這個時候，卻是一座關押他的牢獄，若是沒有人改變，于謙最后就是老死在這小院之中，再加上性格的關系，可能還會過的貧苦。
所以，曹吉祥決定給于謙找一條新的活法，也能讓他滋潤的度過晚年。
“于太保，您對國家社稷有大功勞，上天感其功德，一定會讓您長命百歲。”
在此時的封建背景下，宗教所提倡的那些往生極樂，投胎轉世，要在今生廣積德行善，才能讓福報報于下一世，有些人深信不疑，可卻也有人對此嗤之以鼻。
曹吉祥就是后者。
今生的福報今生就要消耗完，還他媽搞到下一世，這不就是老天欠賬，耍流氓嗎？
所以曹吉祥才說出于謙當長命百歲的話。
于謙現在身上沒有重擔，說起話來，倒也輕松愜意了許多，聽完曹吉祥的話后，于謙哈哈大笑。
這種不計后果，不計身份的笑容，他在京為官的時候，可從未有過。
“哪有那么多的長命百歲啊，曹公公，你既然來了，那便留在我這里吃飯，我這啊，還有朱驥托人給我送來的好酒。"
曹吉祥聽完之后，趕忙拒絕。
他倒不是嫌棄酒菜環境，剛剛進入院子的時候，曹吉祥也見了那兩仆人，好家伙，估摸著比于謙還要大很多，都是老胳膊老腿的，曹吉祥真的不愿意讓這些人忙碌。
而自己帶著于謙出去酒樓用宴，于謙肯定不會同意的，故曹吉祥只能拒絕。
于謙看著曹吉祥一個勁的推脫，也不好再多說什么。
兩個人又閑聊了一些后，曹吉祥忽然話鋒一轉，轉到了現在的朝廷吏制方面。
而于謙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順著曹吉祥的話往下說了兩句，官吏只知升官，不體民苦……這樣的話，說完這句話后，于謙立馬停了下來，而后指著曹吉祥笑著說道："曹公公啊，曹公公，你啊，到底是什么意思，在你來之前，我們不都說好了，只敘舊，不談論朝局政事。“
曹吉祥擺了擺手：“我此來，真的是不談論政事，只是敘舊，可又看著于太保的日子這么無趣，便想著給于太保想個好玩的事情。”
于謙用著無奈的目光看著曹吉祥。
你看我現在一大把年紀了，還會惦記著玩嗎？
“于太保，您剛剛也說了，現在下面的官員只知升官，不體民苦，實際上這已經是歷朝歷代的頑疾，難以根治，您呢，在家里面也沒有什么事情，不妨外出走走，我大明山河壯麗，一來陶冶情操，二來嗎，遇到點不平的事情，也能管上一管。”
于謙剛想開口拒絕，可曹吉祥又接著說道：“于太保，我跟成國公之父，朱儀曾經聊過這方世界，您猜，朱儀對我說什么。”
“說什么？”
“朱儀對我說，他一直往東而行，可到了最后，卻從西面回來……”
“那是他在風雨之中迷失方向了吧。”
“不，絕對沒有迷失方向，因為每天的太陽都是從東方升起來的，即便海上長達數日日月不顯，可在太陽出來之后，他們還是會校準方向，這一點絕對不會有錯。”
于謙聽曹吉祥的話，像是在聽這兩年剛剛興起的奇異話本……
“曹公公，你對我說這些，到底是何用意啊，我越聽越是迷糊啊。”
首先于謙對于曹吉祥的話，根本就不相信，朱儀在他看來，也是個登徒浪子，嘴中沒有實話，倒也不足為奇。
其次，于謙比較好奇的點是，曹吉祥跟自己說的這些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我對于太保說這些，只是想著告訴于太保，圣人不是全知的，這個世界還有很多神奇的地方，需要我等之探索，在那塊新大陸之上有著新的民族，新的人丁，他們跟我們完全不同，跟蒙古人朝鮮人安南人倭國人也完全不同。”
“而于太保所熟悉的大明，可能也跟于太保的想法中有所出入，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現在于太保賦閑在家，出門走走，逛逛，看看山水，了解民生，可比現在坐著等死要有意義的多啊。”
“我呢，都想著像鄭和看齊，死在船上，死在海上……”
聽完曹吉祥的話后，于謙終于明白過來呢，合著你是看著我閑散，獻給我找點事情做啊，還有，我于謙也沒有得罪過曹吉祥啊，他怎么這么想看著我客死異鄉，魂不能歸故里……
“這個可能并不是我心中所愿啊，老了，不想走呢，想休息了。”
于謙還是拒絕。
隱世，入世都需要勇氣。
現在的于謙已經做好了準備，死在自己的老宅之中，再也不出去亂晃悠。
可現在曹吉祥還想讓自己出門遠行。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的情懷，于謙這種傳統的人，并不擁有。
曹吉祥聽到于謙的再次拒絕后，并沒有氣餒。
“于太保，您雖然巡撫過江西，陜西，河南等地，可大明卻不止這幾個地方，難道您真的不想去看看，兩廣福建，關外遼東，甚至是大西北，大西南，不同的民俗風情，不同的地形地貌，您真的不愿意去看，只愿意蝸居在這小院子中，等著死亡的來臨嗎？”
“于太保啊，于太保，您千萬不要想，這是皇帝陛下的圣意啊，這是我看到了你之后，有的想法。”
“您也不要有什么負擔，我這次過來乘坐的馬車馬夫，竟可交給于太保，馬車雖然走的不太快，可也能少了很多顛簸之苦……”
“我這邊有幾個筆童，也可以一并交給于太保，您一路走來，所有見聞，可交由他們收錄謄寫，您也能給陛下分享其見聞，讓君主更加了解他的大明，您同樣可以，趁著現在的你還有威名，查看百姓的疾苦，遇到不平之事，也可出手干預。……
“若是在遲疑，等到您走不動道了，那個時候，可就沒有辦法后悔了啊。”
曹吉祥還真的是有感而發，皇帝并沒有跟他有過任何的交代。
而于謙的身份特殊，讓他外出滿大明晃悠，實際上是犯了些許的忌諱，可曹吉祥還是這樣勸解于謙。
因為他看不得英雄遲暮的悲壯。
走在路上的英雄，即便死了，也還是英雄……
于謙內心還是一如既往的拒絕，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在后面聽著曹吉祥的話，卻怎么有一股沖動呢……
仿佛曹吉祥描述的遠方對他由有著一種很深的吸引力。
在于謙這么漫長的生命中，他好像還真的沒有去過最南方，也沒有曾做過巨船，好像什么都經歷過，又好像什么都沒有經歷過……
于謙沒有說話，讓曹吉祥抓住了機會。
“若是于太保不愿意說，我回京之后，可以面呈陛下……”
于謙聽完之后，頓了片刻后，才開口說道：“可若是死在了外地，不是給孩子們添麻煩嗎？”
而曹吉祥聽到于謙這么稚嫩的反駁，知道他已經動心了。
“哈哈哈，于太保啊，于太保，都死了，還考慮這么多干什么，您要是死在了路上，死在了大明的最南方，您的遺體絕對不會讓你兒子去接，官府肯定會給你送到這個小院中，至于身體發臭腐爛，這更不用考慮了，人死之后，早晚都會變成一堆腐肉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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