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屋中，愁云慘淡。
里正在糧長的帶領下，一行人浩浩蕩蕩的走了過來。
坐在門外的大娃看到來了這么多的人，趕緊擦干眼淚，將頭低了下去。
“大娃，你家太爺呢。”
大娃沒有說話，只是朝著里面指了指。
”娘矣，你這孩子，趕緊進來有好事。“
大娃還是沒有起身。
這糧長也不理大娃了，只是堆著笑臉看向了甲長。
“你們村就六個已過花甲的老人，現在有三個都被背上了山，那兩個也是彌留之際了，若是這一個也不在的話，這一年的工錢，我可不給你發了。”甲長讀過些書，雖沒有功名，但在鎮上也是大戶，他說話，周邊的村子可都是聽的。
這個工錢也都是走的一種地方的私賬。
村子里面設置糧長，就是平日丈量土地，催促村民們交納糧稅，洪武時期的時候，村落都是老人管理，朱元璋認為老人見識廣，威望高，你要是到城里面去告狀，沒有村中老人的同意，官府是不會受理的。
而這個糧長平日里面也會配合著村長的老人進行管理，他們是非正式的吏。
一些村子是獨姓同族的話，就會由他們村中威望較高的人來管理，而像現在這種不同姓氏混居的村子，就是由村中的大族大戶的人來管理，他們都不算大明的吏，也不算吃公糧。
不過時間遷移，村子的老人管理策略，幾乎都已經名存實亡呢。糧長已經成了另一種含義的村子的直接管理者，可稱之為村長。
“您放心，這家娃都是好娃，不會虧待老人的，您跟我進來，請進請進。”這糧長說著便朝前走了兩步：“鐵柱，鐵柱，快出來，甲長大人來了。”
在堂屋中的鐵柱一下子看到了這么多人進入自家小院子，有些不知所措。
鐵柱跟婦人二人走了出來。
那糧長立馬就笑著說道：“你家爺爺呢。”
“在屋里面，咋了。”鐵柱有些不解，這糧長不到征糧的時候，從來都沒有來過自己家啊。
“甲長想看看你家爺爺。”
鐵柱瞟了一眼甲長,而后說道：”看俺爺爺干啥，俺爺爺身體好著呢，不用看。“
鐵柱還以為是讓自己將爺爺背到山上去呢，當下也沒有好氣。
“你這遜球，有好事，跟甲長大人說話客氣一點。”糧長怒斥道，而后又看著甲長說道：“甲長，跟俺進屋，他家老人肯定在，你且放心。”
甲長只是點了點頭，但并未繼續向前，反而是看向了面前的黑壯漢子：“這位兄弟，朝廷有了新的官文，咱們沁陽府正在核查十歲之下的孩童，六十歲之上的老人。”
鐵柱家老三不過九歲，而爺爺也已經七十八歲。
“朝廷想干啥？”鐵柱急忙的說道。
而一旁的婦人也是有些慌張。
“遜球，等甲長大人把話講完，你再插話。”糧長在一旁訓斥道。
“無妨無妨，朝廷有恩賞，具體來說，是陛下有恩賞，陛下自己節約用度，拿出了十余萬兩白銀，下了旨意給咱們沁陽的王知府，讓咱們沁陽府統計這些十歲之下的孩子，六十歲之上的老人，老人今年可得紋銀一兩，酒五斤，肉五斤，布一匹。十歲之下的孩子呢，可得銀五錢，肉五斤，布一匹。我來此就是確認一番，若是老人還在，也要孩童，我便在這花名冊寫下你們的名字，戶籍，等過了兩三日，你們就可以去知府衙門中領取這些東西。”
“啥，你說啥……”鐵柱有些蒙了。
而婦人也是一臉不相信，雖然她們都聽過老人說，太祖爺的時候，朝廷經常恩施老人，但他們卻從未見過，這么多年了，老人一個個離去，這些話就再也沒有人說過，他們也只當是老人的胡話罷了。
“我說的就是，你只要讓我見到你家的孩子，跟老人，就可以在兩三日后，去沁陽府領取這些東西。”
鐵柱還是有些不信，他看了一下自己的妻子，而后又看了一眼糧長。
“且放心，甲長大人怎會騙你，鎮上的告示都貼出來了，你快些讓甲長看一看，我也帶著咱們村的戶簿呢。”
“唉，大，大人，請進，俺爺爺跟娃都在吃飯，都在屋里面。”鐵柱有些驚慌失措，臉上也說不出是喜悅，還是悲痛。
這甲長的心情也是愉悅，他在這個位置上呆著，都是催促著繳納公糧，稅銀，對于百姓來說，他就是惡棍，這是他當了十余年甲長，第一次能為百姓們做點好事。
進入堂屋中，看到了一臉淚痕的老人，還有桌子上的饃饃，兩個消瘦的小子。
甲長的心像揪了一般。
他不是舉人老爺，但他也讀過圣賢書，他也有一顆悲天憫人的心，可能力卻實在有限，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百姓生活貧苦，一個個老人被丟棄在了山上，可他卻沒有一點辦法，也不能制止，因為都是要活著……
甲長心情沉重只是給老人見了一禮，便走了出來。
鐵柱趕忙追了出來：“大人，俺家符合嗎？”
“符合，我回去之后，就把花名冊子送過去，你過去的時候帶上你們村子的戶薄，與家里面的戶籍冊，到時候跟你們村里面那十幾戶有十歲之下孩子人家一起去。”
“唉，大人，要不在這里喝完湯。“婦人趕忙說道。
甲長笑了笑，擺擺手說道：“不用了，我還要去隔壁村子，早點統計好，早點送過去，你們也能早點領到，對了，我聽府里面的衙役說，官倉要開放售賣糧食，一斗的價格不過五錢，你們要是還想買點糧食的話，可以推著車去，不過也需要戶籍冊。”
“謝大人。”
“俺也不是什么大人，都是鄉親，俺先走了。“
鐵柱，婦人二人將其送到了院外。
眾人走遠后，大娃才站起身說道：“爹娘，他們來干什么。”
鐵柱沒有說話，婦人卻笑了笑說道：“來給你太爺爺，帶過來一條活路。”
“啥意思啊，娘。”
“聽那大人說，皇帝陛下給咱們有老人跟孩子的百姓，賞下來了吃食用度，你先去跟你太爺爺說讓他高興高興。”
大娃聽到后，趕忙問道：“太爺爺是不是不用上山了。”
“本來俺們都不會讓你太爺爺上山呢，去說吧。”
大娃聽到爹的話后，朝堂屋跑去。
而當大娃走后，鐵柱卻是徑直的深深嘆了一口氣。
“柱子，咋了。”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啊……”
婦人看著眾人離去的背影：“待會你去糧長家問問，他知道的比咱們多。”
“俺這就去他家門口等著。”說完鐵柱便徑直的朝外走去。
“先把面疙瘩湯喝了啊，唉，還是那么急性子。”
鐵柱到了糧長家后，才發現已有七八個人在這里等著了。
看到鐵柱后都圍了上來。
“甲長是不是也去你們家了，說的啥……”
而后鐵柱如實回答。
眾人聽完后，一個婦人擦著眼睛說道：“咱們村里面就鐵柱孝順，果然好人有好報，俺家爹娘前幾年沒有扛住，不然也能得到朝廷的恩賞，就不會死那么早了，還是福分薄，沒有攤上這好時候。”
說話的婦人婆爹娘都是死在了正統十三年，自己在村外的樹上上吊的。
“花嬸，別難受，你這不是還有孫子嗎，你孫子不到十歲，也能領那恩賞，你照顧好身體，多活幾年，也能給孩子們掙點東西。”一個漢子趕忙說道。
這名婦人聽完后，只是點了點頭。
眾人來此都是一個目的，確認一番真假。
大家伙討論了一番，覺得應該是真的，不然那鎮子上的甲長不可能專門跑一趟啊。
正當議論紛紛之時，糧長回來了。
眾人趕忙一窩蜂的擁了上去，七嘴八舌的問了起來。
“鄉親們，你們都安靜，聽俺說。”
“這件事情啊，是真的，俺聽哪個甲長大人說了，朝廷派過來很多京城的天官啊，就是來盯著咱們知府衙門呢，還有沁陽城里面趕過來七八百頭豬，正在殺豬呢，庫房里面也招了很多賬房，就是來發放銀子的，俺都羨慕死你們呢，跑前跑后的還沒有一個娃娃掙得多。”說著，糧長放聲大笑。
“大家伙擔心啥，俺也知道，你們知道啥子叫圣旨嗎，圣旨就是皇帝說的話，不照辦要殺頭的，所以你們不要害怕，去城里面會受到別人的為難，俺跟你們一起去，咱們也帶上種地的家伙，他要是敢為難咱們，咱們就按照皇帝說的話，把他們給剁了。”
這些百姓聽完之后，也是放了心來。
“俺還聽說，這個災情過去之后，還有，不過小孩子沒有了，都是老人的，大家伙好好的善待自己爹娘，活的時間長了，咱們也有好處不是。“
眾人趕忙點頭。
“鐵柱，這次甲長大人夸了你，說你餓小子，不餓老爺子，俺也要夸你，村里面的那些沒良心的，等到這些事情解決后，俺不會放過他們。”
鐵柱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
………………
成化六年冬，奉天殿，帝問事，初定沁陽事，免三年稅，謙言三行三止，群臣依附，抽泣之，次日，圣旨官文盡發沁陽，徐隨行矣，論起恩養之策，帝允，賢主之，為成化年仁政之大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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