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八戒小說網 > 挽明從薩爾滸開始 > 第751章 林振羽的生活和時代
  刀收回了刀鞘,便再沒了殺機。

  鴻門宴快結束了,舞劍的節目雖然很攢勁兒,無須加油就能觀看,然而項羽到底沒有殺人的決心,所以,最后劉邦活了。

  大帳之中響起秦建勛雄渾有力的聲音:

  “均州西北不遠,有個滄浪洲,居于丹江江心,方圓數里之地,土地肥沃,足夠盧象升等人活著了。”

  “長公主,我已命道士在太子坡騰出別院,讓她在那里清修。”

  秦建勛放下手中地圖,抬頭望向林振羽。

  “如何?這樣安排,林營官可滿意?”

  鄖陽各州縣,數均州最為繁華,太子坡位于武當山下,滄浪洲,距離武當山不過五十里路程,兩個地方都是繁華之地,而且嚴格意義上說,均州并不屬于第四兵團防區,萬一長公主在均州來個清君側,也追究不到秦建勛身上。

  這樣的安排,當然是很不錯。

  林振羽不像崔啟那樣魯莽,張嘴就慫恿第四兵團一起造反——剛才那也只是試探——他的母親還在廣德帝手里,凡事都要謹慎些才好。

  “末將代長公主、盧象升謝過大帥!”

  帳中將官面帶慍色,秦建勛點頭道:“那便護送他們去均州,三日之后,回鄖陽復命。”

  林振羽雙手抱拳,領命而去。

  帳內只剩秦建勛和幾位營官,眾將氣得咬牙切齒,礙于大帥在前,不敢言語。

  紀曉白如廁回來,環顧四周大吃一驚,一會兒不見,林振羽已經沒了蹤影,連忙詢問。

  幾位武將齊齊望向主帥,舒福佳在旁陰陽怪氣道:“林營官不勝酒力,不能親自向紀大人告別。”

  說著他從懷中掏出幾塊珍寶玉石:“姓林的說,奉上白璧一雙,拜獻大帥,再奉上玉斗一雙,拜奉紀大人。”

  秦建勛抬頭望向帳外,喃喃自語:“虎父無犬子,剛才見到林振羽,凜然有生氣,就像見到他爹林宇一樣,要殺他,我如何能下得了手,何況他的親兵說想要造反,可見他不是皇帝的人。”

  舒福佳附和道:“大帥深謀遠慮,考慮周全,我等不及。”

  秦建勛接過玉璧,放在座位旁。

  紀曉白越看越惱怒,一把奪過玉斗,扔在地上,對著玉斗一陣亂砍,一邊砍一邊跺腳大罵:

  “唉!你們這群武夫真是傻!讓他們三言兩語給騙了!天下人都造反,姓林的也不會造反!他自幼失父,他母親藤原千代子從小教育他忠君愛國,據說還在他背上刺了字,如今藤原千代子被劉堪那狗賊軟禁在南京!林振羽怎么會造反!第四兵團早晚要被林振羽奪去。我們都要成為廣德帝的階下囚啊!”

  埋伏在大帳外面的親兵聽見玉碎聲,紛紛拔刀,劃破幕布,一擁而入,見帳中都是熟悉面孔,全都愣在當場。

  秦建勛斥退眾人,對紀曉白叱吒道:“原先你說要誅殺此人,我便沒有同意,你竟敢自作主張,再有下次,定斬不饒!”

  紀曉白搖頭嘆息,起身拂袖而去。

  ~~~

  “真要留下嗎?做第三營營官?”

  戰馬踏在鄖陽大街的青石板路上,馬蹄鐵發出清脆的噠噠聲。舞子簡潔有力的詢問像馬蹄一樣,叩擊林振羽的心靈。

  “為什么不呢?”他收緊韁繩,目光徐徐望向遠處城門,胯下的馬匹不得不放慢腳步,和騎術并不略顯生疏的武家女并駕齊驅。

  “你是想和你父親一樣,建功立業,出將入相,讓自己的故事進入史冊?”武家女邊說,邊飛快往后瞟了眼,老盤跟在馬屁股后面,煙塵遮住了他的半個身子和臉。

  “那是妄想。”武家女騎在馬上,切換成日語,飛快的和林振羽交流,“你的父親最后就是死在了戰場上,你會步他的后塵。”

  在鴻門宴結束后回來的路上,扮做林營官家丁的舞子姑娘,從一個第四兵團旗隊長那里聽到了新的情報。

  “我掌握了最新的情報,”舞子目光焦灼,努力想要跟上林振羽的步伐,氣喘吁吁。

  情報,張口閉口就是情報!這里不是倭國!不要總是情報啊情報。

  林振羽十分厭惡倭國人做派,比如將火炮稱為國崩,把天婦羅稱為是最美味的食物,以及三句離不開的情報。

  他和顏悅色望著自己左手邊這個美艷動人的倭女,努力壓住心頭怒火:

  “什么情報?”

  “第四兵團剛和奢崇明的余孽打了一仗,不分勝負,秦大帥的幕僚們有意讓第三營,也就是你,去當炮灰。”

  “哦。”林振羽滿不在乎:“這算哪門子情報?多半是紀曉白故意說的,好讓我被嚇住,自己逃走。”

  舞子睜大眼睛,抓緊韁繩,停在原地:“為什么要這樣想啊。”

  ~~~~

  秋老虎遲遲不去,天氣熱得像置身蒸籠。

  出了鄖陽城門,長公主的馬車停在護城河前,林振羽上前稟明情況。

  劉雨霏聽說自己要去太子坡,頗為驚詫,連忙詢問這是誰的主意。

  “太子坡神道的起點,是香客們登山(武當山)的必經之地,把我安置在那里,是什么道理?”

  像長公主這樣的欽犯,即便不能流放寧古塔庫頁島,也該將其關押在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里才對。

  “末將不知。”

  林振羽當然是知道的,在這鄖陽地界,秦建勛和他的第四兵團就是天,幾位州縣文官,說到底,只是個擺設。

  劉雨霏眼中閃爍著希望的光澤,身子向前,壓低聲音道:

  “這樣說來,第四兵團有意清君側了?”

  林振羽并不驚訝長公主為何會得出這樣的結論。

  畢竟秦建勛沒有下令處死或者說暗殺長公主,雖然這種操作具備一定風險,當較之豐厚的政治收益,完全可以搏一搏的。

  “末將不知。”

  劉雨霏繼續問道:“秦建勛現在支持新政嗎?他可曾和你提起過我父皇?”

  林振羽想了一會兒,如實回答道:“回殿下,末將不知。”

  “哦。”

  長公主沒有再說話。

  車隊先在城外休整一夜,次日清晨,沿著陡峭的山路往均州前行。

  一路無話。

  當日黃昏時分,便進入均州地界,很快見到了均州八景之一的雁蓮花池。

  蓮葉何田田,碧波蕩漾的池塘里,壯碩的荷葉蓋字像戰兵的頭盔,緊緊地挨在一起。

  眾人都沒有賞景的心思,大家心事重重。

  林振羽解開盔甲,坐在一望無際的荷塘前。

  村子里炊煙鳥鳥,雞鳴犬吠兮相聞,一個臟兮兮的牧童騎著水牛走來,遠遠望見琉球兵,連忙跳下田埂,牽起牛,消失在一片荷葉后面。

  這是林振羽的生活:他父親很早就去世了,與母親在琉球省相依為命,母親被那個自命不凡為所欲為的皇帝軟禁后,他被迫來到鄖陽——帝國最危險的區域。

  鄖陽乍看起來是堅固的堡壘,戰兵如云,火炮林立,堅不可摧,然而卻又危機四伏,秦建勛的一眾手下無時無刻不想殺了自己。

  此時此刻,林振羽越發清晰的認識到自己腳下的路。

  他正一步步走向萬劫不復。

  或許可以和眼前這個美貌的武家女睡上一覺,給林家留個后。

  或許最后他們能僥幸活著回到南京,和母親團聚,到那時,戰爭已經結束,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已經多少歲,皇帝也忘記了他,甚至忘記有這么一號人物。

  他就像是趴在時光洪流中的一名旅者,把自己放得足夠低,來避免人們的關注。

  他的皇帝,那位年少氣盛自以為是的暴君,正如戰爭一樣,將他推進了這個進程之中,而他最終執拗的希冀自己像地上的一塊石,最好是一粒砂,隨著世間、隨著時間而生存,卻不給后世留下一分一毫的痕跡。

  他孤獨的活在自己的時代,不是一座孤島,而是一縷風,誰都無法抓住。他聽不到歷史的車輪,也聽不到時間,因為太專注于自己心中慢慢扎根的夢想,盡管最后躺在沙灘上,終于在體會過人本性里最原始的性感受之后,他的心里仍然牽掛著他的種子,他的荷花。

  林振羽會想起這片正在拱出水面的荷葉。

  或許明天就是它們的末日。

  我走后,很快秋天就來了,冬天下雪了,它們會枯萎,會干死。

  而這時,我卻在這里,在莽莽的群山之間。

  也許,如果我日出動身,跑上一整天,我還不至于太遲,能夠挽救它們,它們和其他就要在地下死去的種子。

  雖然,它們并不知道,它們永遠不會看到白晝的光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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