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八戒小說網 > 挽明從薩爾滸開始 > 第696章 云在青霄水在瓶
  長崎平定前,劉招孫便躲進了左賀城行宮深處,在密室中修仙煉丹。

  由于太上皇長期深居簡出,以至于很多文武近臣都不知他的行蹤。

  所謂神龍見首不見尾,大抵如此。

  東征軍國大事,皆由東方祝和佛朗西斯科匯總,每隔三日,轉述給太上皇。

  一時之間,大總管和大祭司權勢遮天,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而各兵團統帥,民政官員,想見太上皇而不能。

  扈從東征的文武百官皆有怨意。

  以至于很多人將太上皇比作前明嘉靖皇帝朱厚熜。

  然而這樣的比喻,明顯有失偏頗。

  世宗一朝,南寇北虜,蒙古俺答汗長年寇邊,甚至于嘉靖二十九年兵臨北京城下,史稱「庚戌之變」;倭寇侵略東南沿海,如入無人之境。而太上皇早已控制蒙古,如今正在掃滅倭國,這樣的不世之功,明世宗自然無法相提并論。

  將朱厚熜這個前明昏君和大齊太上皇類比,是說兩人不顧天下蒼生,迷信道教,執意求仙,最終都釀成了宮變····此乃后話,暫時不提。

  ~~~~

  不出意外,趙率教沒能見到太上皇。

  行宮客廳,東方公公的老臉上洋溢著虛偽的諂笑。

  趙率教細細打量他一眼,發現數月不見,這個閹人的喉結竟然重新長了出來,不過嗓音還保持著從前的陰柔:

  「啊呀,老將軍來得真是不巧,圣上剛服了丹藥,這會兒還在密室清修,沒有出關呢,有什么事,明日再議吧!」

  趙率教劍眉皺起,早知道太上皇執意修玄,遠避臣子,他沒想到,自己千里迢迢從長崎趕來,太上皇竟也不見。

  「我從長崎星夜趕來,軍國大事,不容拖延,請公公立即進去稟報!」

  東方祝聽了卻是不緊不慢道:「立即稟報?恐怕恕難從命,趙將軍有所不知,太上皇元神出竅,距離飛升只差最后一步,眼下正是最要緊的時候,萬不可分心·····」

  說著,揮手示意小太監送趙率教出宮。

  趙率教哪里肯走,一把推開上前攙扶的小太監,大聲叱吒:「本將所議,乃軍國大事,何談分心!」

  東方祝見他氣勢洶洶,也不耐煩道:「于太上皇羽化成仙而言,其他事情,皆為小事!趙將軍不知嗎?」

  趙率教也不和他廢話,上前一把推開東方祝,怒道:「閃開!」

  大祭司連忙上前勸阻,安撫道:「趙將軍不要動怒,現在面見太上皇,都需要提前預約的,各兵團主官都是這樣,就連·····就連瑞典王國的使者也是。」

  就在本月初,古二爺派來的使團,萬里顛簸抵達左賀城,準備與大齊太上皇商議兩國聯姻之事。

  東方祝被推了個趔趄,掙扎著站起來,指著趙率教鼻子罵道:

  「好大的膽子,竟敢打斷太上皇清修,耽誤了圣上成仙,你有幾個腦袋可砍!

  」

  咣當一聲,趙率教拔出佩劍:

  「這兩年,圣上癡迷修仙,不理朝政,近來連將官都不見了,看來都是你這等佞臣害得,欺上瞞下,罪大惡極,老夫今日就為國殺賊,先殺了你這閹人!

  」

  長劍噼頭砍來,周圍衛兵都看傻了,沒想到會有人敢這樣對東方公公。

  東方祝畢竟是破落戶出身,什么場面沒見過,他也拔出佩劍,擋住對方兵刃,怒聲尖叫道:

  「好你個趙率教,敬酒不吃吃罰酒,敢在行宮拔劍,咱家看你是活膩了!」

  兩人就在行宮乒乒乓乓打了起來,一旁衛兵哪見過這陣勢,也不敢上前

  拉架。

  東方祝身材高大,體型魁梧,如同一座小山,他年富力強,幾個回合下來,便將趙率教逼到了墻角。

  公公沒有太上皇那般溫儉恭讓,揮劍怒道:

  「趙率教!你好大的膽子!不顧太上皇三令五申,在長崎濫殺無辜,把城屠得只剩老幼婦孺,把個好好的港口毀了,燒了那么多船,耽誤了太上皇大事,回來不知謝罪,還敢擾亂太上皇清修,罪該萬死!」

  「便是廣德帝見了咱家,也有三分禮讓,你這武夫,竟敢如此無禮,咱家今日替齊軍除了你這不忠不義之徒!」

  佛朗西斯科見東方祝動了殺心,連忙擋在趙率教前間,口中念念有詞,大祭司一邊祈禱上帝,一邊安撫東方祝,讓他不要再輕舉妄動。

  東方祝哪里肯聽,上前一腳踹開葡萄牙人,打落趙率教手中長劍,正要繼續,忽聽身后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練得身形似鶴形,千株松下兩函經。

  我來問道無馀說,云在青霄水在瓶。

  幾人回頭看時,太上皇身披道袍,手持拂塵,御風而行,不知何時已飄飄然來到正廳。

  東方祝停下動作,凋塑般一動不動。

  「圣上,您不是要七七四十九日之后才·····」

  周圍眾人已經跪倒,朝向太上皇叩拜行禮。

  太上皇神色冷漠,坐在御座上,俯身望向全身戰栗的大總管,神色如水道:

  「東方祝,你是要殺趙率教嗎?」

  東方祝連忙丟下劍,腦袋像撥浪鼓似得搖個不停。

  「臣,臣不敢,臣只是嚇唬嚇唬他,臣·····」

  太上皇拂塵一揮,東方祝上下嘴唇立即粘在一起,像是被人用針線縫起來一樣。

  東方祝說不出話來,只得以頭搶地,面朝太上皇磕頭不止,腦門很快滲出血跡。

  太上皇喟然長嘆:「當初,朕看你沉迷女色,有性命之虞,所以才將你去勢,收你做了個太監,跟在朕身邊。如今你稍得權勢,便狐假虎威,得意忘形,什么大逆不道的話都敢說,看來你的舌頭也沒用了。」

  「沒用的東西,就應該收回。」

  東方祝面無人色,嘴里嗚嗚嗚嗚,更加用力的磕頭。

  太上皇望向趙率教,和顏悅色道:「此人,由你來處置,殺不殺。」

  趙率教目瞪口呆,倒不是因為太上皇對東方祝如此狠辣讓他震驚,讓他沒想到的是,太上皇竟然真有法力,難道真的快要成仙?

  「臣言語多有唐突,東方公公暴怒,也在情理之中,公公只是凡人,比不得圣上,念他追隨圣上多年,懇請寬恕。」

  「好,不貳過,不遷怒,看來袁崇煥當年真沒看錯人。」

  太上皇微微點頭。

  東方祝粘住的嘴唇立即松開,嚇得面無人色,全身戰栗。

  「退下吧。」

  東方祝悻悻而退。

  「長崎的事,朕知道了。」

  太上皇沒有責怪趙率教的無禮犯上。

  正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趙率教報仇心切,很難對帝國形成全盤性的認識。

  「長州藩是一定要打得,不過不是現在,本州乃倭國老巢,是邪惡之源,若貿然開戰,大軍遭受損失必數倍于九州,稍有不慎,又將重蹈十五年前覆轍,所以,朕要先殺掉幕府將軍,讓其自潰,再各個擊滅。」

  太上皇繼續道:

  「你在長崎殺了幾萬人,焚毀了幾百條倭船,還把馬場利重的腦袋做成了酒器。」

  趙率教不卑不亢:「正是,臣為袁公報仇,犯下大錯,請陛下降罪。」

  太上皇沒有說話。

  此次東征倭國,他曾三令五申,要求長崎港口務必保全,沒想到還是死了這么多人。

  屠戮一旦開始,就很難停止。

  眼前浮現出慘烈的戰爭畫面:一座座被燒毀的城池,一具具被燒焦的扭曲尸體。

  「孟子說,殺人用棍子和刀,又有什么區別?朕想問,殺一人與殺一千萬人又有什么區別,到頭來,都是要下地獄的。」

  「張真人說倭寇是邪神后裔,倭國是邪惡之源,滅倭之日,也是朕白日飛升之時,且不論這話是真是假,現在,朕有些猶豫了····」

  太上皇的眼中出現一絲迷茫。

  「謝陽告訴朕,將倭人殺光燒光搶光,要比派兵長期駐守更為劃算,他還說,朕的成仙與大軍掠奪并不矛盾····如果真是這樣,倭國會有一千萬,或者一千五百萬人被殺。」

  「陛下,陛下您不是一直渴望成仙嗎?」

  趙率教當然不知道,對太上皇來說,成仙也就意味著死亡,因為屠戮一千萬人的人,必然也是人魈。

  無論倭人是否真是邪神后裔,殺人者償命,都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天道輪回,東征大軍所犯下的所有罪行,必須有人償還。

  太上皇就是那個償還的人。

  死亡,是償還的唯一方式。

  太上皇相信天命,天命,引導著他一步步走到現在,走向死亡。

  「朕渴望成仙,如同死囚渴望死亡,事已至此,只能順其自然。」

  「等殺了德川家光,明年正月初六日,慈圣太后壽辰之日,南北大軍圍攻本州,爭取三月之內,徹底滅亡倭國,屠滅邪神,屆時,本州島將會沉沒海中,而朕,也將飛升,這就是結局。」

  太上皇揮退眾人,凝視東方,宛若一尊神像,通體泛著黃光,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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