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八戒小說網 > 挽明從薩爾滸開始 > 第606章 二龍相見
  廣德元年六月初八,太上皇的行宮又一次向東移至安慶府城。

  池州府明軍望風而降,齊軍主力一路進至銅陵縣,另一路沿鎮江逆流而上,兵臨南京城下。

  齊軍從長江東西兩側向南明發起了最后進攻。

  六月初九日,齊國大學士錢謙益率工部主事朱由校及侍衛一行,由池州府銅陵縣啟程,使團乘一葉扁舟,順江東下,前往石頭城勸降弘光朝廷。

  當劉招孫還在銅陵縣行宮為錢謙益等人性命擔憂時,讓太上皇沒有想到的是,困守南京的一眾南明官員們,早已做好投降新朝的準備。

  “但愿能說服朱常灜,免去金陵一場殺戮。”

  六月十一日清晨,錢謙益一行懷著忐忑不安而又興奮的心情,抵達南京郊外。

  大齊使臣的船只停靠到南京東郊大勝關碼頭,使臣幾人在短暫而激烈的討論后,決定由朱由校第一個走下舢板。

  朱由校是前朝國君,又是弘光皇帝親戚(雖然血緣已經很遠),所以岸上守軍,應該不會喪心病狂直接把他射死。

  就在錢謙益等人做好為大齊殉國的準備時,迎接他們的,不是劍拔弩張的軍隊,也不是列陣裝填的紅夷大炮,而是一支頗具規模的儀仗隊伍。

  兩個明國御史站在隊伍前面,錦衣衛和五城兵馬司士兵組成個方陣,兵部侍郎趙之龍(六部堂官都已經逃走)率領一百多名南明文官等候已久。

  迎接隊伍中甚至還有十幾頭頭戴絲綢鮮花的大象。

  趙之龍上前向齊國使臣解釋,南明群臣早就想棄暗投明,投靠新朝。

  奈何有阮大鋮、左良玉這**賊逼迫,大家不得已才拖到現在。

  如今阮大鋮既死,左良玉如喪家之犬,逃到了海上,內閣閣臣們一半逃走,一半畏罪自殺。南京城內都在盼望王師(齊軍)早日進城。

  棄暗投明的時候到了。

  錢謙益聽說有大臣畏罪自殺,充滿惋惜道:

  “哎,何必如此,圣天子宅心仁厚,對待臣子極為寬厚,前者剿滅惠登相叛逆,實屬無奈,他老人家從不亂殺無辜,只要諸位一心投誠,大齊既往不咎,他們何必要尋短見呢!”

  “還有,老夫與順義王(朱由校)此次,是為吾皇議和而來的,你們布置這么大的排場迎接我們,僭越了,僭越了!”

  兵部侍郎站在一旁,點頭如啄米之雞。

  等錢謙益說完,他才指著背后那些裝飾華麗,訓練有素的大象,小心解釋道:

  “貴使,今日這番動作,只是為迎候大齊太上皇進入南京而提前進行的彩排,太上皇乃九五之尊,萬一受降儀式出現什么紕漏,到時大家臉色都不好看。”

  “哦哦,原來如此,諸位用心良苦,本官回去一定如實稟告吾皇,難得啊,趕緊撤了吧,這樣隆重的禮遇,我等承受不得,快撤了吧!”

  趙之龍喝令儀仗隊解散,一頭頭來自東南亞的大象扭動屁股從錢謙益身邊走過,戰馬低垂著頭,仿佛知道自己這邊已經失敗,顯得有些垂頭喪氣。

  錢謙益望著這些龐然大物,忍不住感慨道:

  “本官少時游學金陵,聽聞石頭城汝南灣養有大象,一直不得見,今日觀之,真是神獸啊。”

  永樂年間,每日朝會之時,文武百官都要經過由大象組成的“象墻”。

  大象分立兩邊,伸出鼻子相互交叉,形成一道道阻礙,不許任何人靠近皇帝。

  一旦皇帝宣布上朝,邀請某人前來覲見,大象們會依次有序的將鼻子放下,直至大臣通過后,又再一次舉起鼻子交叉守護。

  錢謙益伸手摸了摸一頭距離自己最近的母象,母象搖動象鼻,發出高亢婉轉的鳴叫,錢牧齋撫須大笑。

  實際上,在原本歷史上,從永樂到萬歷年間,大象儀仗隊在明廷中都有存在,它們一方面為朝廷提供了威嚴,另一方面也滿足了皇室貴胄的好奇心。

  “貴使,請,百官都在城中恭候,先入南京,為各位接風洗塵!”

  幾臺轎子停在使臣們面前,趙之龍請眾人上轎,錢謙益決定騎馬入城,錦衣衛和五城兵馬司在前面開路,錢謙益與趙之龍并排同行,朱由校走到后面。

  “金陵無虞,避免一場殺戮,老夫現在擔心,明帝皇陵的安全,萬一有歹人渾水摸魚····”

  朱由校扭過頭來,沒有繼續聽大學士和趙之龍的密談。

  他騎在馬背上,林宇和兩名禁衛軍在他左右護衛,承擔儀仗任務的象群漸行漸遠了。

  不知道工部主事想起了什么,眼中仿佛進了沙子,微微發紅。

  隊伍很快離開了大勝關碼頭,通往南京城的驛道上早已站滿了前來圍觀的南直隸百姓。

  盡管有上千名錦衣衛和兵馬司的人在拼命阻擋,還是有百姓朝齊國使團扔來鮮花和絲綢,以示歡迎。

  所謂簞食壺漿以迎王師,大概就是這樣吧。

  錢謙益還在和那位兵部侍郎商談受降的細節問題,對兩邊人群的歡呼充耳不聞,大學士偶爾揚起一下手臂,臉上掛著職業性微笑,然后又低頭和趙之龍說笑。

  朱由校神色平靜,騎在馬上,淡淡的望著這些簞食壺漿的人群。

  林宇和禁衛軍衛兵卻是如臨大敵,他們護衛在兩位使臣旁邊,各人皆是手執利刃,充滿警惕望向四周,林宇多次承擔類似的護衛任務,不過這一次關系重大,他生怕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什么意外。

  意外并沒有發生。

  可能是那些想要南明繼續頑抗的人,都已經被蓑衣衛他們提前干掉了。

  不過,經歷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經歷左良玉和鄭森軍隊持續燒殺搶掠,百姓都希望戰爭早些結束。

  直到巍峨雄壯的城墻出現在眼前,城墻下面的道路已被清場,周圍再無看熱鬧的百姓,道路上齊齊跪滿了一大片手持兵刃的明軍,林宇這才稍稍松了口氣。

  手下幾個禁衛軍衛兵一路上都沒說話,早憋不住,見沒有危險,便開始閑聊。

  一個衛兵還沉浸在對那群龐然大物的震驚中,這衛兵來自遼東,如果不是因為護衛使團,他絕無機會見到那些來自南亞、東南亞的神獸。

  “乖乖啊,林隊長,那就是大象嗎?那么大!跟一堵墻似得!”

  另一個衛兵是南直隸人,見多識廣,不屑道:“都是成祖皇帝留下的玩意兒,大象算什么!有個帖木兒的小國,還給大明送過獅子。”

  “獅子,什么是獅子?”

  “和老虎差不多,毛發是卷起來的,沒有虎紋,皇帝賞他們30大箱器物,什么綢緞、布匹、鎧甲、鐵器、瓷器…”

  那個遼東衛兵張大嘴巴,沒想到這種叫獅子的神獸竟能換這么多東西。

  “這神獸很稀奇吧!”

  那南直隸衛兵騎在馬上,不以為然道:“稀奇啥啊!西域遍地都是,根本就不是什么稀罕物!那些外番使者隔三差五就送一頭來,得到賞賜還不滿足,胃口越來越大,聲稱獅子是高價從么花剌子國換來的,“值銀二萬”,路上走了七年,運費就花了“五千兩銀子”,讓皇帝給他們報銷三萬兩銀子····”

  一眾衛兵哈哈大笑。

  “到弘治皇帝時,就不送了,什么神獸都不要了,還退回了兩只麒麟,哦,就是一種長脖子的鹿。”

  “為啥?”

  “大明沒錢了唄!”

  林宇抬頭看了眼前面朱由校落寞的背影,大聲呵斥道:

  “叨叨沒完了是不?喜歡前朝故事,留在南京別回去了!”

  衛兵們連忙閉口,紛紛按住刀鞘,挺直腰背,重新警惕注視四周。

  ~~~~

  伴隨千斤閘絞鏈吱吱呀呀的滑動聲,沉重堅固的玄武門被打開了。

  南明兵部侍郎趙之龍身穿紅色綢服,騎馬走在最前面,引導大齊使團緩緩進入南京城。

  早在錢謙益一行入城之前,趙之龍和他的同僚們便已做好準備。

  兵馬司和錦衣衛挨家挨戶命令南京百姓,讓大家準備好香爐,并把“順民”、“大齊皇帝、太上皇萬萬歲”“大齊天命所歸”“喜迎王師”等字,寫在黃色條幅或紙張上,整整齊齊張貼在自家門口。

  據說這樣可以避免齊軍滋擾。

  十幾騎大齊禁衛軍衛兵,經過這些條幅旁邊,無不哂笑。

  南京百姓顯然將齊軍當成了左良玉鄭森那樣的流賊軍隊。

  申時初刻,錢謙益一行抵達紫禁城皇宮。

  大學士在午門會見南明降官,和這群渴望為新朝效命的官員,共襄大事。

  受降的主角,弘光皇帝本人,卻被這群忠臣良將,晾到了一邊。

  朱由校按耐不住,在林宇的護衛下,讓一個老太監領路,前往乾清宮,去看望他的親戚,已是孤家寡人的弘光皇帝朱常灜。

  林宇手執長刀,全身披甲,宛若鋼鐵巨獸,走在紫禁城中。

  宮內道路一片狼藉,地上散落著許多金銀和器皿,宮女和太監四處亂跑,齊軍還沒有進城,皇宮已經完全失去秩序。

  在乾清宮正殿,朱由校見到了坡頭散發手持寶劍的朱常灜。

  如果論資排輩起來,朱常灜還是朱由校的叔叔。

  弘光皇帝抬頭望著身材高大的林宇,竟沒有表現出一絲恐慌。

  “這么說,齊虜進城了嗎?你們幾個,是來抓朕,還是來殺朕?不對,劉招孫,應該先放一把火,把朕燒死,再說朕被奸人所害,他最擅長用這招!·····”

  “殺!!文官皆可殺!殺左良玉!殺鄭成功!殺阮大鋮!殺史可法,殺···殺劉招孫!”

  朱常灜光著腳丫,在大殿上來回走動,他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揮舞長劍,劈砍空氣。

  朱由校小聲道:“不會已經殺了皇后太子吧?”

  林宇走進內殿,查看一番,見皇后鄭氏和太子依偎在一起。

  林宇一把奪過寶劍,和朱由校一起控制住瘋瘋癲癲朱常灜。

  朱由校讓林宇先退后,抬頭對他遠房叔叔道:

  “皇叔,睜開眼看看,我是朱由校,齊國讓我來勸降你····”

  “崇禎皇帝!”

  朱常灜突然清醒過來,一把抓住他侄子,像抓到根救命稻草。

  “走!隨朕殺出去,殺光他們!去云南,去廣西,去找····”

  朱由校回頭看了眼遠處站著的林宇,搖頭道:

  “皇叔,太上皇半人半神,他現在有十萬精兵,黃臺吉不是他對手,李獻忠不是他對手,就是現在讓太祖爺重生,也不是他對手!你醒醒吧!”

  “我在齊國,見過戰場上用身體擋炮子的戰兵,見過在工坊鉆槍管把自己活活累死的工匠,見過不顧風寒挑燈夜讀不為功名的學生……大齊不是暴秦,不是李唐,太上皇要的是星辰大海,他在做的事,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朱常灜一臉驚恐的望著這位失蹤已久前前任皇帝,沒想到,再見朱由校,朱由校已成劉招孫走狗。

  “走開!你不是被火燒死了嗎?你是人是鬼!”

  朱由校緊緊攥住皇叔手腕。

  “我沒有死,歸降大齊吧,可以和朱慈烺一樣,和我一樣,去江華島,老朱家的人都在那里。”

  朱常灜一把推開崇禎,喝問道:

  “胡說,你這騙子!先皇是怎么死的?”

  朱由校松開被恐懼控制的皇叔,長嘆一聲道:

  “說來話長,當年我弟不忍大權旁落,花費重金買通太上皇身邊一個近侍,在粥中下毒,不想沒毒死太上皇,反倒毒殺張皇后···朱由檢一心求死,誰也救不了他。

  “胡說!劉賊詭計多端,如何會被先皇欺瞞,僅憑下毒就能殺劉招孫?誰信?戲文里也沒這么草率!”

  朱由校搖頭嘆息一聲:

  “是啊,戲文講道理,你的先皇卻不講。我沒想到他有如此心機,把自己藏的那么深,對劉招孫恭恭敬敬,唯命是從,最后突然一擊,只為和對手同歸于盡……”

  朱常瀛大吼道:

  “你親弟弟讓劉賊殺了,你現在還要為劉招孫說話,朱由校,當著列祖列宗的面,你說你還是不是人?!”

  朱由校一把抓住他皇叔。

  “夠了!你也要求死嗎?”

  “朕不會死,死的是他!”

  “我弟剛烈,明知毒死劉招孫,自己也必死,但,還是去做了。所以,他死了。還連累京師幾萬百姓被亂軍所殺!你也要和朱由檢一樣嗎?要石頭城給你陪葬嗎?”

  朱由校認真望著朱常瀛。

  “去江華島吧,去做你想做的事,我喜歡做木工,太上皇就讓我協助營造天心城,讓我去工部做官····劉招孫可說比歷朝歷代任何皇帝都仁慈,只要你不像朱由檢那般作死,他絕不殺你,相反,你還可做個富家翁。”

  朱常灜瞇縫著眼睛,回想朱由校說的話,不知過了多久,弘光皇帝焦慮的神色終于漸漸松弛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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