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八戒小說網 > 挽明從薩爾滸開始 > 第023章 轉機
  劉綎從江西老家帶來的七百家丁,此時還能戰的,堪堪只剩三百多人,戰損超過一半。

  一仗損失一半家丁,對這個時代的軍頭來說,完全可以去跳河了。

  家丁遠不同于普通士卒。

  普通士卒只需從軍戶或從流民中招募,隨便發些棍棒,糧餉基本不給,訓練基本沒有,只要不餓死就行——其實餓死了也沒關系,反正大明從不缺流民,從太祖時代起就不缺。

  多說一句,成化年間荊襄流民起義,規模百萬之巨,若不是當時大明國運尚存,估計李闖進京的故事就可以提前百年發生了。

  相比之下,豢養家丁就費事很多,各位老爺不僅要給家丁發兵餉,而且還不能太少,兵器鎧甲要給,訓練也不能落下。

  上了戰場,家丁是沖在前頭給總兵老爺們擋槍子兒的人,對老爺們來說,家丁就是他們的命根子,是最可愛的人。

  李成梁當年能縱橫遼東,靠的就是他手上三千多精銳家丁。

  劉總兵選擇不動如山,選擇和中軍大帳共存亡,眾家丁義子就必須侵略如火,去和奴賊見真章。

  不是因為所有人都像劉招孫劉天星喬一琦他們這樣視死如歸。

  大家都不是傻子,總兵大人要是在此地戰死,他們這些客兵沒了上官庇佑,各人手中還拿著有銀子,在遼鎮地面上,那就是案板上的魚肉,再兇悍也得被人家吃的骨頭渣都不剩。

  當然,投降建奴去當包衣的想法,也不是沒人想過。

  只是,要說服這些來自南方鄉野,宗族思想極為濃厚的丘八,讓他們去剃個豬尾巴辮,然后余生都說著鬼都聽不懂的夷語,這簡直比直接砍他們腦袋都要難受。

  沒了頭發就認不到祖宗就會淪為孤魂野鬼下十八地獄。

  “包衣尼堪可以活,是因為他們祖輩都在這里活。你們不一樣!今日之戰,無論是奴賊敗還是咱們敗,遼東的包衣阿哈都會繼續拖著豬尾巴辮!繼續茍活著!這是天道,是大勢,不能阻擋!”

  明軍陣前,劉招孫打馬走過三百三十名家丁身邊,用盡全身力氣怒吼:

  “薩爾滸之戰,四路大軍,三路潰敗,只有我們南兵將士還像個人一樣活著!”

  “朝廷棄我,遼鎮欺我,連朝鮮也要害我!我們,為何而戰?!”

  一眾家丁都屏住呼吸,聽著劉把總訓話,各人臉上露出驚愕之色。

  這些大老粗們雖沒讀過什么圣賢書,然而幾千年儒家文化熏陶,君君臣臣之類的道理,大家都是明白的。

  劉把總這幾句話,句句聽來都是大逆不道,不過,在這些丘八們聽來,他·娘的還真不錯!

  康應乾喬一琦站在家丁前面,瞅著劉招孫蠱惑人心,都是一言不發。

  兩位大人的家丁被編入陣列,要和建奴殊死一搏。

  兩人都換上了鎖子甲,手里各自拿著兵刃。

  明代文官雖然有這樣那樣的缺點,不過大多數人,在氣節上還是不差的。

  “回沈陽,是一死!擊退建奴,才能活!奴賊不會入關,你們的子孫便不會剃頭,不會變成眼前這些包衣阿哈!擊退建奴,天下之人,才不敢小瞧我南兵!”

  “為子孫而戰!為我南兵而戰!”

  家丁頭子裴大虎跟著振臂高呼,雖然他不懂小十三在喊什么,不過也知道這是鼓舞士氣的時候。

  三百多家丁振臂高呼:

  “為子孫而戰!為我南兵而戰!”

  “殺建奴!”

  劉招孫手持騎槍,率先沖下山崗。

  眾家丁策馬揚鞭,緊隨把總馬身后,三百鐵騎如滾滾洪流,朝山下奴賊沖去。

  康應乾喬一琦相互看了眼,都露出詫異之色,不過兩人都感覺心中升起激昂雄壯之情。

  喬一琦拔出順刀,刀背拍打馬腹,揚天狂笑: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大丈夫當如是!殺建奴!”

  夕陽籠罩著大地,血水如溝壑流過皚皚白雪,金應河背靠在一顆高大的柳樹下,聲嘶力竭的朝北方喊叫。

  在這位朝鮮將領四周,丟著三張大弓,其中一張弓弦已經繃斷,黑黢黢的弓身像一條冬眠的蛇。

  距離柳樹五六步外,有一條兩尺多深壕溝,從沙尖子山崗延伸向渾江江岸。

  壕溝邊緣密密麻麻插滿了箭簇,不時還有輕箭從天而降,插在尸體上。

  壕溝周圍橫七豎八的躺著尸體,有身著戰襖的長槍兵,有裝備精良的朝鮮弓手,還有些身披白甲的巴牙剌。

  壕溝中有人艱難蠕動起來,他們身上沾滿血污,已經分不清是明軍還是朝鮮兵。

  在上面的同袍確定沒有危險后,底下的人連忙把尸體堆在壕溝外,將尸體像沙袋一樣摞起來,擋住對面嗖嗖射來的重箭。

  “鄧將軍!快進來!”

  一個身材粗壯的明軍將領,幾個家丁用藤牌遮擋著明將的身子,幾人腳步踉蹌退到壕溝邊。

  鄧起龍身上插著十幾支箭翎,紅色戰襖上不知流了多少血。

  在他身后兩百步遠,手持厚盾大刀的真夷戰兵,踏著地上密集的長槍兵尸體,如潮水般向這邊涌來。

  四千浙兵苦戰兩個時辰,殺死殺傷一千多名的鑲藍旗真夷戰兵,隨著后方火炮炸膛,朝鮮銃手崩潰,這支孤軍一點點失去所有支援,最后全線崩潰。

  長槍和雙層鎧甲都不利于后撤,沖在前面的真夷戰兵以驚人的速度向潰兵接近,在背后猛砍猛殺,于是潰敗的浙兵就成了鑲藍旗此戰最大的戰果。

  陣線出現崩潰時,鄧起龍派精銳家丁督陣,不過作用不大,面對千人規模的潰敗,區區幾十名家丁的作用太過微弱,很快被潮水般的長槍兵淹沒。

  盡管如此,還是有五六百名悍勇的浙兵沒有逃走,在做最后抵抗。

  失去陣列優勢的長槍兵戰力大降,單打獨斗不是女真獵人們的對手。

  這些無處可逃的明軍,面對黑壓壓涌上來的建奴,面對即將覆滅的命運,他們最終選擇化整為零。

  戚家軍以鴛鴦陣起家,這種陣法深入每個浙兵的血液之中。

  他們很快分散城七八十個鴛鴦陣,長牌長槍在前,镋鈀狼銑在后,專門殺傷那些冒進的零星建奴。

  后面沖上來的真夷甲兵避開這些難啃的刺猬,繞過一個個龜縮防御的鴛鴦陣,去追擊前面大隊崩潰的明軍。

  鑲藍旗戰兵源源不斷向南而來,身披白甲的巴牙剌出現在陣前,他們手持長盾猛沖向各個鴛鴦戰陣,這些強壯而兇猛的巴牙剌如猛獸般撞擊單薄的明軍鴛鴦陣。

  這些巴牙剌在各鴛鴦陣撞開一個個裂口,手持長牌的長牌手被他們撞翻。

  白甲兵以勢不可擋的氣勢沖入明軍陣中,浙兵手里的長槍和镋鈀此時都失去了作用,巴牙剌如野獸吼叫著,揮舞手中長斧大刀,瘋狂砍殺周圍明軍。

  被逼入絕境的浙兵用順刀突刺這些猛獸般的敵人,他們的武器不敵長槍、狼牙棒等重兵,一個年輕浙兵被狼牙棒擊碎腦部,手臂仍死死抱著一名白甲兵,將匕首刺入他的脖頸。

  鴛鴦陣被裝備精良的巴牙剌一個接一個地撕開,這種小型戰陣可以阻擋甲胄單薄的倭寇,然而在陣列不嚴,裝備缺失的情況下,遇上后金精銳巴牙剌白甲兵,已經力不從心,一個戰陣的浙兵在付出慘重傷亡后,才能殺死一名白甲。

  后面鴛鴦陣中的浙兵眼看著眼前同袍戰死,只是默默握緊手中镋鈀或是長槍,迎接死亡降臨。

  前排戰陣已經完全突破,對浙兵最后的屠殺已經開始。

  巴牙剌損失也頗為慘重,轉眼便已有二十多人死傷,各牛錄額真望著倒下的白甲兵,都是咬牙啟齒。

  陣地前面,一個冒進的白甲兵闖入鴛鴦陣中,這支明軍裝備還算完整,狼筅長槍短兵兼備,密密麻麻的兵刃圍著這名巴牙剌。

  他大吼一聲,這時兩名長槍手快步上來,兩把長槍同時沖殺到他面前,巴牙剌立即散開,用一把狼牙棒格擋長槍,身子后退,這時,一根镋鈀又從他側面殺來,他急忙躲避時,一支長矛猛地刺入他的小腿。他用狼牙棒砸向長槍,鏜鈀又刺入小腹,鐵制狼銑打在他臉上,抵著他身體往后了兩步,癱軟在地,密密麻麻的兵刃刺在他身體里······

  “射死這群南蠻子!”

  親眼目睹旗中最精銳的巴牙剌戰死,費英武決定不再浪費時間,他一聲令下,一群弓手紛紛上前,抵近各個鴛鴦陣,對準前面長牌兵遮擋不住的位置,用重箭射殺后面的镋鈀手。

  明軍早已失去弓箭掩護,鴛鴦陣內的戰兵也多數沒有弓箭火銃,只能躲在盾牌后面苦苦挨打。

  這邊鑲藍旗弓手射的興起,不停朝前面逼近,直到一個倒霉的弓手被鴛鴦陣中投出的飛斧擊中面門,倒地打滾,剩余人才往后退了幾步。

  重箭重重砸在長牌上,發生嗡嗡響聲,不斷有明軍被弓箭射中,悶哼倒地。

  漸漸地,戰場上只剩下三十多個長牌組成的方陣,后面躲著負隅頑抗的浙兵。

  “馮偉,沖出去和他們拼了,老子寧可射死也不當包衣!”

  長牌后面,镋鈀手劉子才啐了口唾沫,前面長牌嗡一聲響,又是一支重箭射在牛皮長牌上。

  他們這隊臨時組成的鴛鴦陣,人數只有十個,少個了狼銑手,剩余的十人被真夷戰兵圍在距離壕溝五十步距離的位置,僅剩的兩個長牌已經損壞一個,支撐不了多久,等弓手繞道身后,他們就完了。

  劉子才回頭望向長槍手馮偉,望著這個剛剛認識不到半個時辰的好兄弟,兩人同時點頭,不顧旗隊長喝罵,準備沖出長牌。

  忽然之間,遠處壕溝之間,奔騰起陣陣雪花,周圍大地猛烈震動,像是有千萬匹戰馬朝這邊奔來。

  前面射殺正酣的鑲藍旗弓手,還沒反應過來,身子就像被鐵錘撞擊,直接往后飛去,不等落地,又被后面騎槍挑起,重重摔向地面,在凌亂的馬蹄中化為肉泥。

  “明軍馬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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