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之內，天地變幻。
當李正景從東海盡頭，歸返中州之時，便發現了端倪。
墜龍洞天沒了！
生存于其中的帝血神族，也都隨著墜龍洞天，就此消失不見。
最初李正景只以為這是東岳府君的謀算，甚至感嘆了一番，這位古老大神，竟能移走人間的一座洞天，消失于此世之外，手段之高，著實非同。
可隨后他便收到了來自于東岳府君的傳訊。
“不是你的手筆？”
李正景不由得錯愕。
“陰天子開啟了三界之門，對于此世人間萬般關注，哪怕是以她的眼界，都沒能看清墜龍洞天是怎么消失的。”
東岳府君沉聲說道：“陰天子如今雖然跌落帝境，但眼界猶在，萬古以來，僅次于天帝……”
“帝境之上的存在嗎？”
李正景眼神凝重。
他從東岳府君的聲音之中，聽出了罕見的凝重。
這位古老大神，心思頗深，城府非凡，展現出來的喜怒哀樂，往往是隨心而動，全是她想要表現出來的模樣。
但這一次，李正景知曉，東岳府君是發自于內心的凝重，甚至有著絲絲驚懼之意。
“萬古以來，帝境之上，難道不是只有天帝么？”
李正景低聲說道：“帝君已經隕落了，莫非她還在？”
東岳府君應道：“不，這諸天萬界，藏著許多隱秘，就連帝君都未必能盡數查明！就好比大周皇帝，名義上統御中州，但中州的一切隱秘，他未必都能知曉！而在天界之中，最大的隱秘，是造化古船……那是連天帝都束手無策的‘神秘之源’！”
“造化古船？”
李正景說道：“你認為是造化古船帶走了墜龍洞天？”
“不！”
東岳府君說道：“造化古船，只是一個例子，代表著諸天萬界，有著種種神秘，沒有我們想象中那么簡單！再比如天庭之前，舊神時代，那一位神皇，同樣也是帝境之上的存在……”
李正景低沉著道：“若是涉及到這一方面的力量，我恐怕無法給你答復，哪怕我已晉升仙王之境。”
“……”
陰庭那邊，沉寂許久，最后聽得陰天子的聲音，從另一端傳來。
“你是以什么樣的方式，得以繼續存留于人間的？”
“你們應該知曉的。”
李正景平靜說道：“昔年千幻神君強大得超出人間界限之上，故而化出三身！過往的我，雖然在名義上，成為了千幻神君的玉清人道身，但我還是完整的我，并不是他的一具化身……”
哪怕如今，放在陰庭的規則之中，世間再無李正景，只有千幻神君……那么新的千幻神君，也應該是一位完整的千幻神君。
“原來如此。”
陰天子說道：“當你將影子交給本座之時，你已經不再完整，但是千幻神君借用造化大道，替你彌補了缺憾……完整的你，可以進行一氣化三清秘術了。”
“不錯。”
李正景低頭看了一眼。
腳下的黑影，似有光芒閃動，宛如目光。
他斬出來的，就是這一道影子所聚的命魂，屬于他的上清之身。
從某一種程度上來說，這道新身就是完全憑著千幻神君的力量而凝成。
但這道新身，終究只是他的一道化身。
李正景選擇留下的記憶，也無關于千幻神君，也無關于前世，而是留下了他出生于此世以來，這二十年來的歲月。
這是一個純粹的李正景。
“三清仙印已經融于我的本尊元神之中，未曾分割……這道新身，不具備上清仙印！”
李正景這樣想來，暗道：“但是我將大部分法力，都留在了新身之上。”
——
天界之上，各方仙王仍未退去，也沒有出手，而是等侯在天門周邊。
短短數年，不過彈指一揮間。
而人間也將在這彈指之后毀滅。
李正景將不得不飛升！
趙還真微微閉目，心道：“要破當前局面，李正景須得成就帝境！但時日無多了，人間最多三年，就會破滅……李正景怎么可能在此期間，三身合一，成就帝境？”
就算李正景真能做得到，人間也承載不住！
如今的李正景，若不分化新身，以全盛之時，堪比仙王初境，但人間也已經容不下他了。
但要三身合一，沖破帝境桎梏，至少三身都要達到仙王巔峰的層次。
而人間甚至承受不住一位仙王初境，如何能夠承載三位仙王巔峰的力量！
“將力量分化，人間就承載得住了嗎？”
龍女娃兒不由得這般問道。
趙還真未有應答，反問道：“你從天門之上，俯視下去，人間像是什么？”
龍女娃兒俯視下去，看了一眼，說道：“一幅畫卷。”
趙還真點頭說道：“人間攤開，是一幅畫卷，眾生就是畫卷上的灰塵……”
他指著人間的李正景所在方位，說道：“但這一點灰塵，已經壯大到了非常沉重的地步，可以說是一塊巖石，你覺得結果是什么？”
“巖石過于沉重，畫卷承受不住，從中破開……”
龍女娃兒說道：“巖石會穿透畫紙，掉下來……而畫卷就毀了？”
趙還真含笑說道：“果然聰慧！那么現在李正景選擇分化自身，就相當于將這塊巖石，砍成了三塊，分量變得輕了……并且放在了畫卷的另外方位！”
“分攤過后，人間這幅畫卷的壓力，依然沉重，但至少不會讓這畫卷徹底破裂開來？”
龍女娃兒說道：“是這樣嗎？”
趙還真稍微點頭，然后又吐出口氣，嘆息道：“但這只是他躲避一時的方法，人間遲早承受不住他的！而他最后只能選擇飛升，但不到帝境……他來到人間，就必死無疑。”
龍女娃兒繼續問道：“若是到了帝境呢？”
趙還真搖頭說道：“我知道他成長極快，但數年光景，怎么可能越過仙王層次，晉升帝境？再者說了，如今人間承受他的重量，已經到了極限了，哪怕他再進一步……人間都有傾覆之危！”
——
而此刻在人間的李正景，進入了京城，見到了接續殘身的鬼谷靈官，重新藏于府君殘軀之內的袁正風，也見到了白霄尊者以及掛壁鳥。
五行造化樹、斷浪蠱、還有從云空山趕來的昊建，戰前已藏身于京城之外的方印國師、兄長李普等人。
“很好。”
李正景吐出口氣，他此前非但已經有了自身隕落的準備，也做好了看到同伴隕落的心理準備。
眼下的戰果，讓他還算滿意。
盡管對于世人而言，此戰波及甚廣，所到之處，皆成廢墟，令人感到觸目驚心，但已經是他此前預料的最好結果了。
此番京城之戰，主要是圍殺角宿這尊古老舊神。
就算是有臨戰踏破真仙境，準備霞舉飛升的龍女娃兒，可想要圍殺古神，也絕非易事。
“祖長思隕落了，連大周王朝也隕落了四尊人仙以及三尊香火神靈？”
李正景嘆息一聲，偏頭看向了安定帝。
此時此刻的安定帝，獲得神位之后，非同凡人，再加上國運匯集，他隱約要比五行造化樹，還更高一線。
真氣境界的凡人，驟然之間，獲賜力量，難免要有一種強大到可以毀滅天地所有一切的錯覺，從而產生自大之心。
但這位安定帝，似乎并沒有那樣的想法。
因為剛才一戰，他也未能壓住角宿，深知自己的斤兩。
“怎么說？”
李正景問道。
“上清龍脈身自絕了。”
安定帝這般說道。
關于這點，李正景應該是最早知曉的。
就在太清天道身被煉化干凈之時，他便成為了世間唯一的千幻神君。
既然是唯一，那么京城的上清龍脈身，自然也不屬于千幻神君。
當時他還隱約有些疑惑，按道理說就算擊敗了太清天道身，下一步也該面對被太清天道身徹底煉化的上清龍脈身……為何一戰之下，世間再無千幻神君的痕跡。
但現在看來，上清龍脈身，要比太清天道身，更早毀去。
“她是自絕的么？”
李正景微微閉目，想到了東海這一戰，千幻神君最后所說的那番話。
其中有一句，千幻神君聲稱，他并不是敗亡于自身之手。
現在看來，是上清龍脈身選擇了自絕于天地之間……千幻神君最后的結果，終究是自殺而死，死在了他自己的手中。
仔細說來，也確實不是敗亡于李正景之手。
但這個選擇，只怕也不是為了一個自欺欺人的名義。
“她自絕之時，聲稱承載人間的龍脈，不應該有自身的神智。”
安定帝神情復雜，說道：“朕覺得此言有理。”
李正景偏過頭來，平靜道：“陛下有何見解？”
安定帝停頓了下，說道：“朕自小成長于皇室，知曉皇室的血脈，受到千幻神君的詛咒，止步于真氣巔峰，無法成就人仙！這是歷代以來，皇室所有后人心中最為痛恨的一點……”
放在過往的時代，若是大周的皇帝，能夠成就人仙，再有國運加身，那么大周王朝的強大，將會超乎想象。
而若是人仙皇帝，可以成為掌教級強者，再借國運加身，便可橫掃各方勢力，真正壓制仙宗佛寺，完全操縱中州。
這是大周皇室心中的一根刺！
這更是歷代皇帝最大的一塊心病！
但今時今日，他非但成就人仙，更是凌駕于人間之上，勝過了大周有史以來所有的先代皇帝，包括大周太祖，也遠遠無法與他這位安定帝相提并論了。
“作為承載中州的龍脈，不應該有神智。”
“作為掌控中州王朝的帝皇，也不該具備太強大的力量。”
安定帝不由得嘆息道：“朕若不斷虛弱下去，倒也還罷，若將來有朝一日，得以進益……恐怕無法壓制住，心中的念頭。”
這個念頭，在場眾人，心中皆能明白。
畢竟作為世間的皇帝，豈能容忍正景仙尊這位可以一言定下皇權更替的存在？
他只是本領不足，而若本領足夠，自然無法壓制住心中念頭，準確地說……本領若能勝過李正景，便也不必壓制那“造反”的念頭了。
李正景一言不發。
但是正經團伙眾人，皆感不滿。
五行造化樹揮舞枝條，雷霆滾滾，甚是不善。
掛壁鳥則是嘆道：“陛下名曰安定，自該安分守己，不該有造反念頭的。”
“朕自然明白。”
安定帝平靜說道：“這一次天界送來的機緣，雖然得以讓朕越過人間的界限，卻還是無法讓朕強于正景仙尊……若是強于正景仙尊，也許今日，朕會作出不同的選擇。”
他嘆了一聲，說道：“朕估算了一下結果……若是今日朕得以更強一些，與角宿合力，那么無論最后仙尊的下場如何，大周王朝終究是保不住了。”
“說了這么多，你準備怎么做？”
鬼谷靈官，終于開口，單刀直入，說道：“你開口之前，就應該知曉，此戰雖然算是并肩作戰，但我們終究信不過陛下！陛下若真是安分守己之人也就罷了，可你偏偏按捺不住那一縷造反的心，所以你身上的力量，是個禍患……”
“正如上清龍脈身所言，承載人間的龍脈，不該有神智。”
袁正風出聲說道：“統御人間的帝皇，也不該強大到不可制衡……”
眾人目光皆落在李正景的身上。
如今人間自然有制衡安定帝的人，但這位制衡安定帝的人，遲早還是會飛升。
“千幻神君并非善類，但有一點，其實我頗為贊賞。”
李正景出聲說道：“他鎮壓了大周皇室血脈，讓大周皇帝不得成就人仙……”
“那么大周王朝哪怕統御中州，收聚大量國運，區區真氣境界的皇帝，也無法鎮壓諸位仙宗佛寺的掌教。”
“盡管國師可以調動國運，具有掌教級戰力，但出于帝皇制衡之術，不回過于強大，而且國師的掌教級戰力，時刻都有可能會被皇帝收回國運……”
“如此一來，大周王朝，不足以吞并中州各方仙宗佛寺，但也不會被各方勢力所滅！”
“這才是大周太祖隕落之后，中州維持平衡的方式。”
說到這里，李正景目光落在安定帝身上，道：“我要你一道影子……”
安定帝沉默了下，問道：“為何？”
李正景嘆道：“我等或許無法長存于世，但你終究是人間帝皇，若有朝一日，我等離去，你未得制衡，長久居于至高之位，難免滋生俯視之心，明君或也昏庸！憑此影子，算是個制衡，你若為非作歹，一筆勾銷，煙消云散……”
說到這里，李正景又道：“除此之外，你也并非永世不朽，仍有壽元所限，我將效彷千幻神君，定下桎梏……此后大周皇室，不得超出真氣境界之上，你覺得如何？”
“好！”
安定帝微微點頭，并無半點意外之色。
或者說，這本身就是他心中的解決之法。
只有這樣，才能讓李正景等人安心。
“很好。”
李正景這般說來，而耳邊就傳來了掛壁鳥的詢問之聲。
“老爺這一番話，真是激昂壯闊，直擊人心，實乃至理名言，但話說回來……”
掛壁鳥低聲說道：“我忽然想起來，天界的帝君，也是沒有制衡，居于高位，且歲月悠長，歷經數十萬年光景……她也昏庸了嗎？”
李正景怔了半晌，他緩緩抬頭望天，隱約間似乎覺得自己尋到了帝君隕落的源頭。
可在下一刻，他渾身一震。
因為身處原先墜龍洞天所在的上清之身，看見了一封信件。
信件上的署名，是千幻！
千幻神君，留給李正景的最后一封信！
留信的時日，竟然是在自己進入陰庭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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