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八戒小說網 > 少年大將軍 > 第二千四百八十九章 渾渾噩噩
    在順境之中,如南王這等位高權重之輩遇上能為自己賣命的人似乎不難,但是在絕境中倘若也能有舍命之人,那這樣的人就該珍惜了。

    他有點羨慕,要是自己到了窮途末路,不知道還能不能有五百人舍得賣命,不離不棄。應該是有的,別的不說,身邊這些鐵甲精騎應該會在,至于那七名白袍,不好說。和鐵甲精騎不同,這些白袍好似都有神智,只是沒有開口而已,一路北上,無論是破圍,還是他改變行軍路線,只是一個念頭而已,其余諸事皆是白袍做主,而他不過是渾渾噩噩地活著,若是此事傳揚出去,定會引起軒然大波。

    宋崖余猜錯了,或者說他的自尊和面子讓他失去了最后一絲生的希望。如果早半天,起意北出余州,受宋無缺和虞紅顏的庇護,他應該不會死,但是等他明白李落和那支騎兵不可擋不能擋的時候就已經遲了,麾下近衛用身軀堆出來的一道城墻在堅持了三個時辰之后就轟然倒塌,而這三個時辰,本該是生與死的分別,但是宋崖余猶豫了,堂堂一代梟雄,竟然淪落到受小兒和婦人庇護,無論如何都叫他有些躊躇,但是這微微躊躇,就斷了他東山再起的機會。

    江南岸,云樹半晴陰。帆去帆來碧空盡,潮生潮落日還沉。南北別離心。

    江南草,如種復如描。深映落花鶯舌亂,綠迷南浦客魂消。日日斗青袍。

    欲轉,柔態不勝嬌。遠翠天涯經夜雨,冷痕沙上帶昏潮。誰夢與蘭苕。

    江南水,江路轉平沙。雨霽高煙收素練,風晴細浪吐寒花。迢遞送星槎。

    名利客,飄泊未還家。西塞山前漁唱遠,洞庭波上雁行斜。征棹宿天涯。

    這首江南的煙雨情思,當年他來的時候聽過,眼下他好像又聽見了,但是心境卻沒有半分相同,一前一后,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沒想,只是放空著思慮,看著帝漸河上的江南煙雨,還有河畔宋崖余的走投無路。

    天南多水,不利于牧天狼騎兵作戰,最精銳的越騎諸營戰力大打折扣,這本是所有人的認知。李落生平四戰,平定西域和揚威漠北,都是憑借牧天狼的騎兵,至于東府蕩寇,那些海賊之流上了岸對于牧天狼而言也就比學步的娃娃強上一星半點。剩下聯東海諸島,平息海事,靠的是李落的口才和盟城,和牧天狼關系不大。最后一戰劍指天南,也許是牧天狼最艱苦的一戰,李落也有預料。論戰,南王府的兵將只是歷練不如牧天狼,其他未必輸給牧天狼多少。論謀,奇人異士不知凡幾,還有一個虞紅顏,天時地利人和,站在他這邊的并不多。不過世事難料,誰能想到去過一趟鹿野那伽,會從太虛幻境中帶出四千七百一十三騎認主的靈河鬼卒。

    眼下,他站在岸上,看著逼入絕境的南王宋崖余,誰能想到天南的水成了南王的斷魂湯。

    帝漸河的水漲了不少,綠樹含春雨,青山護曉煙,正是雨多水漲的時候。河水高了半尺,平日里這半尺自然是沒什么,但是眼下這半尺卻是要命的半尺。帝漸河深處兩丈有三,泅渡而過已是勉強,而這半尺就足以讓渡江的人在河水中多留半刻。如果是平常倒也罷了,只要水性好總能過去,但是現在強敵環視,半刻光景也不知道多少箭矢要落在帝漸河的江面上。

    宋崖余也在眺首看著牧天狼騎兵,戰事太急,也太烈,在他們戰敗的身上竟然沒有太多的狼狽跡象,盔甲旗幟都還整齊,恍如做夢一般,回想起來只是因為敗的太快,太讓人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

    英雄遲暮難道就是這樣一種情緒?宋崖余有些迷茫,他不是沒有想過宋家會輸,結局自然該是悲涼和無可奈何的,是一種走投無路的豪邁,是血染沙場,戰至一兵一卒的慷慨激昂,就算是死了,天地之間也該籠上一層悲切的哀傷,還有幾分留給后人說的蕭索和悵然。

    但,不應該像這樣!

    一條經流不息的江河,布滿江面的煙雨,沒有烽火,沒有狼煙,一切顯得隨意和平凡,這種平凡讓宋崖余覺得比死還要難受,難道堂堂南王,號令天南幾十載,竟然不值得一場轟轟烈烈的死!他憤懣難平,最讓他難以釋懷的是即便如此,李落竟然還隱在騎兵之中沒有現身,能看見的只是幾個怪模怪樣的白袍人。欺人太甚莫過于此!

    這倒是宋崖余誤會李落了,他這些日子昏昏沉沉,腦海中總是浮現出在云頂天宮里看到的畫面,每每閉上眼睛,總是能看到那個睿智而淡泊的男子和他隨意而又無情的那句話,把字刻在石頭上。李落自忖自己心性一向淡然,冷眼可觀天下興廢存亡,有些時候便覺自己時常在用超然物外的心態看大甘的浮浮沉沉,殘商如斯,大甘如斯,大甘之后也如斯,所謂千秋萬代,不過是鏡花水月而已。只是在看見那名男子和那句話之后,他便知道,以往超然冷靜只是井底之蛙的自娛自樂,看到的天只有頭頂那一塊,便覺著這個天下也不過如此,實則一片葉子就能把頭頂的天遮得嚴嚴實實,如果放在文人筆下,自己這般做作大概可稱之為無病呻吟。

    起意追殺南王,只是為了當初立下的馬踏天南的誓言而已,并沒有其他的理由,至于對宋崖余避而不見,不是他刻意托大,更不是輕視宋崖余,只是迷失在云頂天宮之中不曾出來而已。

    喊殺聲響了起來,嘈雜,凜冽,絕望而不甘,身邊有將士躍而出陣,李落只是抬頭看了一眼,便沒有放在心上,神游物外,繼續望著緩緩流過的江水出神。

    聲音很快就低沉了下去,直至消失。等到四周都安靜下去之后,李落這才醒過神來,揉了揉眉心,定睛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