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西游釋厄傳》的光環加持,陳初寫詩前,眾人真心存了幾分期待。
待陳初手起詩成,卻也真的驚到了大家。
不是驚艷,而是驚嚇。
雖然那句‘橫眉冷對千夫指’單獨拎出來還不錯,但整首詩平仄韻腳都不對,割裂感十足,組合起來不知所云。
總結起來就一個評價:啥雞霸玩意兒!
張、王兩位書生見《西游釋厄傳》的作者在詩詞一道還不如自己,不由心中大慰,主動上前以前輩身份鼓勵了一番。
陳初笑呵呵一副虛心模樣。
實則......
人教版小學語文教材共有詩詞近六十首,初高中教材中詩詞共百余。
刨除詩經漢賦唐詩這些已存在的,余下的宋元明清乃至民國詩詞也能輕輕松松列出幾十首來。
這還沒算中學非必修語文讀本上的那些。
隨便拿出來一首就能讓張王拜服、菜三噴水。
只是陳初一時沒想到合適的而已。
‘滾滾長江東逝水’、‘夢回吹角連營’這種肯定和玉儂氣質不符,‘問世間情為何物’、‘人生若只如初見’這種又過于爆炸。
一出手就先出四個二帶倆王,往后還玩個屁啊。
午時。
貓兒和吳大嫂前來送飯,看到今日西跨院內一下多了不少人,不由愣了一下。
貓兒反應挺快,迅速把手伸進裝著飯食的柳條筐中摸出些什么東西塞進了懷里。
蔡家兄妹今日前來,沒預計會待到午時尚未返程,自然沒準備吃食。
見貓兒和吳大嫂?著食籃走進正房,菜婳不由好奇的圍了上來。
拿掉蓋在籃子上的布巾,里面卻是兩種未見過的吃食。
“這吃食叫甚?”菜婳問向貓兒。
貓兒卻不想搭理這條壞心腸的菜花蛇......
一旁的吳大嫂見菜婳衣著華美,以為是官家娘子,連忙回道:“大娘子,這是搟面皮和肉夾饃,是貓兒妹妹教與我們的做法。”
“哦~你叫貓兒?”菜婳彎著媚眼上下掃量幾眼,又回頭看了看陳初,掩嘴笑道:“嘻嘻,貓兒狗兒,倒也般配。”
整上午,陳初和菜婳互噴對方為狗......
因為昨天陳初說了,誰不去城東野湖誰是狗。
兩人都沒去,都是狗也不算冤枉彼此。
可不知原委的貓兒聽見菜婳罵自家官人,馬上不樂意了。
于是,趁著給大家分吃食的時候,貓兒特意從菜婳身旁經過,一不‘小心’踩到了菜三的腳背上......
“嘶!”
“呀!菜娘子,把你踩疼了吧,都怪奴家不小心,奴家給你賠不是啦!”
說著,貓兒屈身朝菜婳施了一禮。
態度、禮節無從挑剔......
菜三疼的直跳腳,方才可是清晰的感覺到,貓兒踩到她時,特意加重了力量!
本一副怒容的菜三見貓兒又是認錯又是道歉,微微有一瞬的愣神。
前幾日相遇,這小貓兒見了她還一副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的模樣,現在竟也敢對她使些小心機了。
想到此處,菜婳忽而轉怒為笑,“好一個小貓兒,幾日不見,長進不少嘛。若這般,往后姐姐可要對你留意咯......”
“菜娘子說的話,奴家聽不懂~”貓兒眨巴著桃花眼,好像真沒聽懂似的。
......
“貓兒聽不得她罵官人!”
夏日天長,午飯后大家都會小憩片刻。
菜家女眷去了馬車上,男子大多在西跨院歇息。
陳初卻尋了好地方。
這棟舊宅的第二、第三進,院內芳草萋萋,一片破敗。
平日無人踏足,很是僻靜。
第三進院的正屋坐北朝南,上了二層打開前后門窗,即可遠眺蘆葦婆娑,又有北來湖風穿堂而過。
令人神清氣爽。
此時二層地板上鋪著張草席,貓兒側身而坐,陳初枕在貓兒大腿上。
聊著些小兩口的悄悄話。
說完了今日‘踩腳’小插曲,貓兒卻從懷里摸出幾顆煮雞蛋,輕輕在地板上磕爛蛋殼,仔細剝了起來。
閉目養神的陳初,唇上忽然傳來了光滑細膩的觸感,迷糊之間還以為貓兒主動送來了香吻,不由噘起嘴巴配合......
卻引來貓兒哈哈一陣笑聲。
睜眼便看見是貓兒拿了一顆剝好殼的雞蛋在逗他......
陳初一臉黑線......
“女人,你在玩火!”陳初訕訕道。
“方才沒吃飽吧?”貓兒把雞蛋送到陳初嘴邊,示意后者張嘴吃掉。
今日她與吳大嫂送來的是陳初、大郎、長子和吳奎四人的飯食,卻又添了蔡家兄妹等五人。
每人分到的飯食只有以往的一半,自然吃不飽。
“哪來的雞卵?”
“在山上煮好的,本來你們四個都有,卻不想又多了許多人。既不能每人分一枚,便都不給了,全留給官人。”
“嗯。”陳初一口吞掉,胡亂嚼幾下便咽了下去。
“慢些,別噎著,還有呢。”貓兒加快了剝雞蛋的速度。
“貓兒,明日你們別來送飯了,這幾日人多,明日我帶些糧食下山,讓莊子里的劉伯渾家幫我們煮一餐便是了。”
“唔......”
未時初。
貓兒和吳大嫂收拾了碗筷回山。
柳長卿隨著陳初相送,連稱師母,搞的貓兒好大不自在。
下午,大家繼續憋詩詞。
已經站了一上午的玉儂,趁沒人注意自己時,會抬起腳以金雞獨立的姿勢輪換歇息一下發酸的小腿。
又因上午挨了訓斥,鵝蛋臉上久久未見明媚笑容。
“玉儂,你和翠鳶去四處看看吧,不用在這兒伺候了。”
上次,陳初答應玉儂會讓她出來玩,現下人是出來了,但這么在屋里站一天,和‘玩耍’相去甚遠。
落落寡歡的玉儂聞言,止不住露出了喜意,卻又下意識看向菜三。
菜三抬頭看一眼,隨意擺了擺手。
如蒙大赦的玉儂和翠鳶趕忙向幾人施了一禮,邁著淑女碎步走了出去。
兩人剛走出院門,‘咯咯咯’的笑聲便傳了進來......
離了宅子,玉儂猶如脫了樊籠。
兩人拉了手一路走到北邊堤墻外,卻見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河繞村而過。
兩岸翠柳,垂下萬千綠絳。
樹蔭下,芳草茵茵,一叢一叢的凌霄花攀覆于灌木之上,如同一座小型花山。
玉儂左右勾頭看了看,林間寂靜、不聞人聲,不由起了貪玩心思。
徑直脫了繡鞋、褪了羅襪。
青綠草地襯的白凈腳丫愈發嬌俏,盈盈一握的纖細腳踝上綰了一支金色腳鈴,腳鈴上掛有三顆黃豆大小的鈴鐺。
邁步頓足,叮鈴輕響。
“姑娘,怎把鞋脫了!”翠鳶見狀急道。
玉儂回眸咯咯一笑,拎著裙擺下河蹚水去了......
翠鳶看玉儂玩的有趣,不由心癢,再次確定近旁無人后也脫鞋下了河。
“翠鳶,快來看,有條小魚~”
“哪呢哪呢!姑娘快抓住!”
“跑了哇......這里還有一只蟹將軍。”
“姑娘快抓呀!”
“我不敢,怕夾手。”
“來,換我來!啊!”
“咯咯咯,你看,夾手了吧......哎喲......”
“姑娘,摔疼了吧!”
“咯咯,不礙事。”
酉時末。
太陽西墜,艷紅晚霞若云錦一般鋪了漫天。
菜婳起身看了看陳初面前那張未寫一字的宣紙,不由諷道:“陳小郎,才華呢,有便是有,無便是無,硬憋是憋不出來的。”
陳初抬眸望了一眼,“好好一個人兒,可惜不是啞巴。”
菜三勾了勾嘴角,轉頭看了眼天色,“玉儂這死妮子,還不回返,忘記時辰了么。”
說曹操,阿瞞到。
話音剛落,兩道身影便出現了跨院內。
走在前面的玉儂,頭上戴了支凌霄花編就的花環,裙角好像濕了,或許是因為開心、也或許是因為玩累了,鵝蛋臉上一片酡紅。
陳初摸了摸下巴,忽然福至心靈......
玉儂進屋后,見菜三瞪著自己,連忙討好的咧嘴笑笑,乖乖站在了菜三側后。
時辰不早了,菜婳剛想招呼二哥回返,余光卻瞥見陳初動筆了。
不由好奇的湊了過去。
可只看見‘卜算子’三字詞牌,陳初便把宣紙拿起來遞給了玉儂,“你看看這首詞怎樣......”
上午陳初那首‘別來惹老娘’的詩臭不可聞,玉儂知道公子不善詩詞,但不忍公子失望,想著就算寫的不好,也要昧著良心夸兩句。
隨后,便伸手接了......
“卜算子......
不是愛風塵,似被人間誤。
花開花落自有時,總賴東君顧。
去也終須去,住又如何住。
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
.......并不是生性喜好風塵,只是這世道哪里容得了自己做主啊。花開花落自有定數,就像女兒家的絢爛卻短暫的韶華,可這一切也只能依靠司命之神東君來作主了。
能離開自然想離開,可離開這里又能去哪兒呢......若有一天能用山花裝飾發髻,或許便是奴家歸隱離去之日.......
玉儂寫不來文章、作不出好詩詞,但畢竟讀書多年,鑒賞和理解的能力還是有的。
這首卜算子,簡直就是玉儂的人生。
由此想到自己五六歲便被爹娘賣了,十年間像只貓狗似的被賣來賣去,挨過打罵、餓過肚子,即便現下好不容易熬著長大了,卻依然不知未來究竟是個甚樣的景象。
心搖神旌之下,向來樂觀、沒心沒肺的玉儂也不禁悲從中,喃喃喚了聲‘公子’,便作淚如雨下。
站在一旁的菜婳,也看完了全篇,不自覺伸手從玉儂手中抽走了那張宣紙。
梨花帶雨的玉儂轉頭看見是三娘子搶了,不禁又懼又急,卻還是大著膽子道:“三娘子......這是公子寫給奴家的......三娘子還與奴家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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