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不傾一頓。
他自然知道,明宜筱的手指不是被刺客斬斷的。
那日他才剛剛壓制完毒性回京,便馬不停蹄地進宮去尋被太后盯上的明棠,明宜筱卻攔在路上有意勾引,被他極為不耐地一劍斬斷手指——若非是記著明棠有留著她的意思,彼時他一劍就能要了她的命。
卻不想明宜筱竟這樣大的膽子,事情已經過去好幾日,竟還敢將斷指安在刺客的頭上。
而明棠察覺到謝不傾的一頓,挑眉道:“此事難不成與大人有何聯系?”
謝不傾很是自然地接過了話頭,只道:“彼時元宵夜宴當日,本督進宮尋你,被她冒犯,便一劍斬了她的手指。”
“唔。”明棠含混地應了一聲,頗有些懷疑地嘟囔道:“以大人的脾性,竟沒有要了她的命?”
謝不傾正站在她的身后,寬大的掌落在她的發頂,為她擦凈發絲上沾著的水珠,聞言便牙癢癢地在她雪白的后頸上泄憤似地咬了一口:“若非明世子將她放于宮禁之中還有大用,她的命豈能留到現在?便是上回,她就早該死了。”
“上回?”這等話于明棠而言向來是穿耳而過,留不下半句在心中的,她只剎那間便抓到此話的重點,問起所謂的上回究竟是何事。
上回?
上回便是小皇帝心生別念,在御書房之中命明宜筱妝作明棠的模樣,行那荒淫之事之時。
謝不傾想起彼時明宜筱妝成郎君模樣,還特意在眉間點了一點朱砂痣的場面便皺眉,卻不答,只是將她柔軟的發絲皆擦干了,以寬松的巾子將她整個人罩起,抱到暖閣去著衣了。
明棠還要再問,他便作勢俯身去銜她的唇角,被明棠一下子躲開。
動作間身上的巾子便松散許多,露出一夜旖旎的留痕。
謝不傾的目光微微一暗,明棠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連忙將身上散開的巾子緊緊攏住,只道:“宮中出了此等大事,陛下又有分兩廠權勢之意,大人何不回去好好應對?”
謝不傾只是嗤笑一聲:“徐明英若當真有這等本領,本督的位置換他來坐就是。只是即便本督愿意讓位,他也沒有那個命能坐——要分東西兩廠的權勢,絕非他在皇帝面前獻媚便能成。”
他眉眼下漏出不屑來,只覺得朝堂上同小皇帝玩心眼子的事情無趣,將避開的明棠又捉回自己懷中。
明棠不依,如同捉不住的狐貍崽子一般亂竄。
謝不傾豈會讓她翻出自己的手掌心?
勾了她的腰肢,一下子便將人攏到懷中來,結結實實地在她才將將有些退下去艷色的心口又烙下新的梅印。
昨夜一夜的浪蕩印證盛放如花,如今又添了新的煙霞。
明棠垂眸便能看清他垂眸輕吻的模樣,卻沒瞧見他有幾分情欲之色,瞧見他鴉青的眼睫彎彎,遮住他微闔的雙眼中所有的情緒。
“好了,一會兒便放你自由。”
謝不傾不曾如同昨夜似的翻來覆去,那一輕吻反倒如同安撫似的,蜻蜓點水般一觸即分,隨后便取了備下的干凈衣裳來,替她將衣裳穿好。
明棠聽出他這是要走之意,心中微微一松。
她沒處理的事情堆疊得如同山一樣高,謝不傾纏著她這兩日,她一件事兒也不曾料理,需得速速處理好才是。
“送大人。”明棠隨意抽了支木簪將發挽起,竟就有現下就送謝不傾出去之意。
謝不傾看出她一派溫和的面上分明藏著些“送客大吉”的松快,以舌尖頂了頂后槽牙,挑眉道:“這般盼著本督走?”
明棠自然大呼冤枉。
謝不傾深深看她一眼,輕哼一聲:“最好如此。”
他分明知道明棠恨不得他立即就走了,只是她這兩日著實是有些累著她了,他倒饕足的很,便不同明棠計較這些了,只是將自己身上的衣裳隨意地解開,露出大片的胸膛肌骨。
他與明棠荒唐了一整夜,身上的衣裳皺巴巴的,著實有礙觀瞻。
他將明棠整飭得這般齊整,自己倒渾然沒管。
明棠的目光一落在其上,便如同著火似的連忙移開。
果真如同她料想的那樣,自己每回醉酒便喜歡動手動腳,謝不傾胸膛上那幾道指甲血痕還不曾消退下去,便又添了新的痕跡,甚至還有半彎牙印。
“既然要走,本督如今身上不齊整,你來替本督更衣。”
明棠無法,遂任勞任怨地過去為他更衣。
換了衣裳挽了發,便又是從前那般一絲不茍的九千歲了。
只是他那衣領束得如何高,明棠如今也知曉這衣裳下藏著多少痕跡——還皆是她的“杰作”。
她悄悄紅了耳根,就被謝不傾發覺,俯身下來輕吻了一下,又遙遙一指著掛在一側的佩劍:“佩劍。”
明棠便走過去,欲以雙手去捧他的劍。
卻不想,那劍瞧著不過如此,到了她的手中,卻連捧也捧不起。
她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也只能死死將其抱在懷中,隔著幾層衣裳都能察覺到那劍與劍鞘是何等冰涼含煞之物。
她宿醉的腦海之中朦朦朧朧地想起來,昨夜謝不傾未解佩劍便上了床榻,一會兒壓著她的掌心,一會兒頂著她的腰腹,何等可惡。
謝不傾見她抱得辛苦,面上紅紅白白又不知在想什么,便已經接了過來,自己佩于腰間。
分明是體察她抱不動,口中卻還要這般說:“不過這點重量,倒叫你拿也拿不動,如此嬌弱,日后如何承襲鎮國公府,綿延子嗣?”
明棠趁他撥弄劍穗之時,悄悄翻了個白眼——這同他何干?綿延子嗣也不是他謝不傾的事兒。
難不成謝老賊愿為她鎮國公府懷胎十月,綿延子嗣?
明棠腦海之中便不可自抑地浮現起,謝不傾被三五個小嬰孩纏得走不動道兒,只得如同賢妻良母一般哄哄這個又哄哄那個的場面。
那場面著實與一露面便能嚇唬得小兒大哭的謝不傾毫無干系,明棠只覺得詭異滑稽極了,險些笑出聲來。
謝不傾不知她心中能想出那般多亂糟糟的事情,只是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竟當真是要走的樣子。
明棠有些不敢置信,謝不傾竟當真這般走了,沒有為難她半分。
她跟在他的身后,送他走出瀟湘閣的內院。
瞧著這尊大佛當真是要走之意,明棠一直緊繃著的渾身才終于松了下來,卻不料謝不傾忽然轉過身來,明棠徑直撞到他懷中,碰得鼻頭都紅通通的。
“你院中,切莫再放那些烏七八糟的人。”
明棠一頭埋到他的衣襟里,正撞得疼,要起來,卻被謝不傾半攏在懷中——如今已然出了內院,外頭還有來來往往灑掃的使女等人,若當真叫人看見他二人在這兒如此這般,這要如何解釋?
明棠差點如同炸毛的貓兒似的彈跳起來,謝不傾卻將她摟得更緊:“本督所言,你可曾聽清了?”
明棠自然聽清了,極為敷衍地點了點頭:“聽著了。”
“最好是如此,若本督下回來,你這院子之中還藏著那些不干不凈的,仔細你自己。”
謝不傾口中的威脅之意甚重。
二人如此往來也不只一日兩日,自然能聽出他的言下之意——何止是仔細自己?
要仔細的地兒可多著。
可她哪知道那些“不干不凈”的東西究竟是什么?
明棠心中的白眼都不知翻到哪兒去了,面上卻還是十分順從地點頭:“是。”
她被壓在謝不傾的懷中,被冷檀香氣撲了滿身,自然不知謝不傾這般說著,目光卻遠遠地落在后院的門口,與人對視。
那人的目光沉沉,與他對上的時候,沒有半分怯弱。
謝不傾極不在意地挑挑眉,便收了目光,渾然不在意自己懷抱明棠的模樣被他看去。
看去又如何?
謝不傾從來不怕被人看去。
只是他到底不曾當著旁人之面做出何等出格之事,只是將明棠從懷中扶正了,見她方才碰著的鼻頭還紅通通的,便半俯身下來,從懷中取了一盒脂膏,輕輕地抹在她的鼻尖。
這脂膏溫涼,觸感極好,明棠舒適地瞇了瞇眼。
“你喜歡便給你了。”
謝不傾見她這小貓兒小狐貍似的模樣,心頭便軟了軟,隨手就將那瓷盒給了明棠。
拾月在不遠處瞧著,只覺得咋舌——那可不是什么尋常的脂膏,是耗費了西廠極多精力才能制出來的斷續生肌膏。
便是爛瘡傷疤都能愈合,這位爺卻不過拿來給明世子擦擦碰紅了的鼻尖。
拾月想了想自己先前在西廠之中忙碌至今,連半瓶斷續生肌膏都兌換不起,便只能撇嘴——果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她心中這般想著,謝不傾便已然出了瀟湘閣的院門。
拾月分明瞧見,明棠在他身影躍出去的那一刻便轉了身,卻還是不由自主地回首看著他飛躍出去如同驚鴻一般的身影。
面上有些她自己都察覺不到的習慣平和。
拾月忽然心有所悟。
她卻不知,明棠是瞧見了謝不傾腰間佩劍的劍穗。
方才她替謝不傾將劍捧過來之時,便覺得這劍穗似乎有些眼熟。
彼時興許是還有些宿醉,不曾醒過來,這會兒便反應過來了。
那劍穗,不就是當初她“給狗”預備下的那螭龍玉佩?
這玉佩,當初沈鶴然向她討要,她眼不見為凈,隨意給了沈鶴然,怎會出現在這里?
明棠心中思索,下意識看向一邊的拾月。
有內鬼。
拾月見明棠看她,還不知明棠看她什么,沖著明棠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來:“郎君。”
*
瀟湘閣之中如此,宮中卻著實不太平。
昨兒夜里宮中才出了刺客,鬧得這般亂七八糟的,搜查了一整夜,結果連半個人影子都沒查到,第二天早上太后的人又到小皇帝的御書房來,說是要從小皇帝的手中要幾個金吾衛隊列,過去替她尋人。
小皇帝聽得此言,一夜的心氣頓時翻涌起來,將面上的所有東西都推到地上。
他平常都是一副儒雅隨和的樣子,今日難得動這樣大的怒氣,御書房之中伺候的各色小太監和宮女都嚇他跪了一地,口中直呼陛下息怒。
“陛下,原來你們也知這宮中的主子是朕?”
小皇帝雪白的面上瞧著很有幾分黑壓壓之色。
昨夜一直不曾找到刺客的蹤影,他便一整夜都不曾休息,平素里看著儒雅隨和的面貌,如今也染上幾分陰沉之色,眼底好幾絲血色浮現,這般瞪大著眼睛,滿臉陰郁的模樣,當真有幾分嚇人。
“陛下且息怒,太后宮中定然也是出了事了,否則以太后的脾性,必是不會在這個時辰來問陛下討要人的。陛下乃是至誠至孝之人,也素來十分孝順太后娘娘,這個時候更應當為太后排憂解難才是。外頭的人日日皆盯著陛下的一言一行,得知此事,方會贊頌陛下仁心孝敬母親,而不會說起旁的事情。”
小皇帝的心腹太監正在旁邊,滿臉哭色地苦口婆心地勸他。
小皇帝也知曉這是道理,這也是他從前一貫以來做的事情。
但如今正是這樣的節骨眼上,他自己都覺得自己的人手不夠,幾乎按捺了幾次要召謝不傾進宮,把西廠的人帶進來查此事的念頭。
本就如此不夠,太后又開口叫她尋人,這豈不壞極了?
“你去回稟太后娘娘,只說如今宮中出了大事,騰不出人手來給太后娘娘尋人。若是只是尋找些小貓小狗的,此事容后再議,若是當真有什么出了人命的大事人命關天,這等事情再秉告到此處來,不必多言。”
小皇帝這些年來為著太后不知付出多少心血,明面上要如何將她尊敬在心里,心中的不平以及浮躁早已經如同野草一般瘋長。
若是往常,叫他忍下這口氣來也就罷了,但是今日,小皇帝著實不愿給太后這個面子。
消息傳到慈安宮去,果然惹得太后勃然大怒,她一片精心描摹的臉上頓時扭曲起來,甚至連長長的指甲都折斷在自己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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