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成衣店前。
裝潢雅致的車馬絕塵而去,直到完全消失在了街道拐角處……
女掌櫃依舊佇立在原地眺望,內心久久不能平靜。
還在咂摸著方才那位女主顧在店中與她說的話。
“他不是我相公。”
“他隻是我未來孩子的爹。”
?
不是?
這些話每一個字她都認識。
怎麼合在一起,就有點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了?
不是相公,卻是未來孩子的爹?
!
那便隻有一種可能:這是一對見不得光的野鴛鴦!
女掌櫃立即腦補出了場錯綜複雜、陰差陽錯、愛恨交加、牽扯了男女雙方親友相互撕扯……雜糅了各種狗血元素的癡男怨女的愛情故事。
成衣店前的紗幔宮燈隨風微微飄動。
女掌櫃回想起那對男女站在宮燈下,郎情妾意,眉眼含情,極其登對的模樣,不由得捂著胸口,感慨了句,
“世上有情人,磨難就是多啊!”
*
揚州城,馮府,西北處的廡房。
此房甚為簡陋,窗紙早就泛黃發脆,蕭瑟的寒風竄入屋內,將屋頂結得密密麻麻的蜘蛛網吹得顫了顫,揚起了屋中厚重的灰塵。
西南一角摞著密密麻麻的木材與稻草,散發出潮濕難聞的腐朽氣味。
地上有個不過五十公分寬,用稻草淺淺鋪了的席鋪,上頭躺了個手腳蜷縮成一團,相貌甚為端方的女子,身上僅僅蓋了半張破舊不堪的薄被。
女子瞧著甚為虛弱,臉上一絲血色也無,眉尖緊蹙,唇瓣發白,正被早晚的倒春寒凍得瑟瑟發抖。
此時門口傳來輕微開合聲,一個丫鬟裝扮的婢女小心翼翼,躡手躡腳踏進了屋內,望見女子的瞬間,兩行熱淚就流了下來。
被看管了許久,才終於肆機逃出來的翠湖,快步行至女子身前,低聲嗚咽出聲,喚道,
“二小姐…嗚嗚……那些殺千刀的,竟真敢不給你飯吃!”
自從那日,懷胎有孕的鶯兒,被阮麗雲推倒跌落在地瞬間落紅之後,整個馮家都炸開了鍋!
鶯兒肚子裏頭懷著的,可是馮家日盼夜盼的男胎!若真有個意外,那可如何得了?!
馮得才聞言後勃然大怒,立馬從縣衙下值,先是命人請了大夫上門。
又怒氣衝衝扭頭去了馮家祠堂,瞧見正跪在馮氏列祖列宗排位前的阮麗雲,隻覺氣不打一出來,抬腿就朝她胸口狠狠踢了一腳,破口大罵了一通…
“若是鶯兒肚中的這一胎有恙,我要你抵命!”
經大夫診斷,鶯兒雖不至於落胎,可到底傷了元氣,要好好臥床休養,方能順利產子。
原本是能得個健康男胎的,可經過這一遭,胎兒或有可能患上天生不足之癥。
鶯兒豈能善罷甘休?醒後扯著馮得才的袖角,差點就又要哭暈過去,聲聲控訴著絕不能讓阮麗雲這魁首好過!
於是,阮麗雲就被關押進了這間柴房之中。
連她身周伺候的仆婢們,都打的打,賣的賣,僅留下了那幾個照顧舒姐兒的,可也行動受限被人嚴加看管了起來。
馮方氏更是放言:隻要鶯兒一日不消氣,便一日不給用膳!
整整三天了,阮麗雲除了每日的半碗水,什麼都沒有再吃過。
翠湖哭著將虛弱的阮麗雲從草席上攙扶了起來,然後從懷中掏出來半個白麵饅頭來,一麵掰成小塊往阮麗雲嘴中遞,一麵淚流滿麵哭說,
“小姐千萬要撐住,我定會想法子,將消息傳回阮家。
若是三小姐知道了,定會來馮府幫您討個公道的!”
阮麗雲顫了顫眼睫,眸光中一絲光亮也沒有,她機械性地張開蒼白的唇瓣,將饅頭含在舌腔中卻有些嚼咽不下去。
她搖了搖頭,蒼白無力地笑笑,用微弱的聲音道,
“無用的。”
“那賤人既能設計構陷將我關在此處,一米一粥都不給,定是已經想好了萬全之策,定不會讓你輕易走出馮家的大門。
說不定……連棺墩都準備好了,就等我咽氣之後,隨意尋個借口下葬了。”
翠湖聽了這些話,隻覺得心頭大慟,愈發悲痛不已,緊攬著阮麗雲哭成了淚人,
“不會的!不會的小姐!
哪怕舍了這條命不要,我也定會將消息遞出去的!”
阮麗雲定定望著由窗櫞出漏進來的那點光斑,眸光虛無縹緲,後來隱現出一絲決然來,虛弱道,
“你莫怕,我就算是死,也絕不會讓他們好過…
隻是苦了我的舒姐兒……”
主仆二人正說著話…
此時門口傳來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就是哐啷一聲,柴房的門被人猛力推開,二人抬眼望去……
鶯兒帶了抹額,氣勢洶洶,在眾多仆婢的簇擁下踏入了柴房。
她一眼就瞧見了翠湖手中的饅頭,眸光驟緊,大喝一聲道,
“此女蓄意謀害馮家子嗣,你這賤婢竟敢違抗家主之令,偷偷給她送吃的?!”
“來人啊!給我拖下去打!打十五大扳!”
一聲令下,好幾個目露兇光的仆婦們踏入柴房,將相互依偎著的兩主仆用蠻力分開,將翠湖拖拽了下去。
“小姐!小姐!”
“翠湖!”
阮麗雲奮力想要護住翠湖,可那好幾日都沒吃過東西的嬌弱身軀,哪裏攔得住眼前這些做慣了農務的粗使仆婦?
隻能被迫感受著翠湖的衣擺觸感,由指尖一點點消失。
阮麗雲被跌落在草席上,滿眼血紅,帶著恨意朝鶯兒惡狠狠盯去,
“十五板子!這是要讓翠湖落得個半身不遂麼?
有何事你可以衝著我一個人來,何苦要波及旁人?!”
“十五大板已是寬宥了!”
鶯兒唇角一勾,居高臨下望著阮麗雲,眸光閃著寒光,冷笑了一聲,
“若不是得才顧忌著舒姐兒尚且年幼,擔心生母乍然不見了人影,連熟悉的婢女都一個未見,一時適應不了,哭鬧不休。
否則你以為那賤婢還能活到現在麼?”
!!
果然!
鶯兒竟果然存了想要殺人滅口的心思!
能猜到是一回事,如今被證實,那又是另一回事。
巨大的恐慌感迎麵撲來,使得阮麗雲的臉白了又白,渾身止不住地打顫,她知道事已至此,現在才察覺到,委實有些太晚了。
可求生的本能,還是讓阮麗雲緊著嗓子道,
“你不就是想要嫁給馮得才做正妻麼?
你放了我,我定同他和離,成全你們。”
“你願與他和離,那你可問過馮得才,他願與你和離麼?
你覺得他願意舍棄每年從阮家商行中撈的油水、得的富貴麼?”
鶯兒眼中閃過一絲狠辣,語調幽幽帶著神寒,
“所以啊…姐姐……和離不了,你唯有一死。”
“我聽聞玲瓏娘子向來是很疼愛她這個侄女的,你死了之後,舒姐兒那個姨娘定是會愈發疼惜,馮家每年由阮家商行中獲得的好處,想必隻會多,不會少!”
阮麗雲的瞳孔因過於震驚,而逐漸擴大,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罵道,
“你卑鄙無恥!陰險狡詐!”
鶯兒道也不生氣,一副勝利者的姿態,輕撫了撫肚子,唇角上揚,似是唏噓,似是感歎道,
“我這般出身的人,若不陰險狡詐些,哪兒能得來今日的好日子呢?”
“我實話同你說,當初若不是馮得才會允諾我做妻,你以為我會舍棄那麼多兒郎,跟了他這麼個平庸之輩麼?”
“可誰知,他說的妻,竟是平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聽聽看,是不是覺得很可笑?”
鶯兒尖利的笑聲飄蕩在柴房中。
垂眸淡漠地望著草席上的女人,仿佛像在看一個待宰的羔羊。
“其實你落到現在這個地步,實在是應該感謝你那個好妹妹的!
馮得才原本對你也並非全無餘情,可誰知你那個妹妹,聞名全揚州的玲瓏娘子,與劉成濟退婚退得那般難看,讓劉家成了整個揚州的笑話……
當朝探花豈是那般好得罪的?
揚州城的官員上全都上趕子巴結,豈會對馮得才這個玲瓏娘子的姐夫有什麼好臉色?連累他辦差時遭了上峰好一番針對……
他得了阮家商行的銀子,自然不敢去尋玲瓏娘子的麻煩,隻能將氣撒在了你身上,對你感情愈發淡漠,我才能乘虛而入,一朝懷胎。”
淩亂髒汙的草席之上,阮麗雲在氣急之下,捂著胸口,大口大口的喘著氣,麵色慘白如紙暗淡無光,仿佛下一秒就要暈厥過去…
鶯兒覷著她這幅大受打擊的模樣,幹脆抬起指尖,連抹額都摘了下來,連裝都不願再裝下去,
“想必你也猜到了,我這胎確實安然無恙,不過是借著摔跤假意構陷罷了。
若不將你拉下馬來,莫非我要泛著惡心吃著碗夾生的話,當這什麼勞什子可笑的平妻麼?”
“可你就算說出去,有誰會信呢?
如今整個馮家都沒有人在意你的死活,從上到下全都被我籠絡,等約莫再過上半旬,此事的風頭過了,一碗穿腸爛毒的毒藥,就會被人灌至你嘴中。”
“你放心,舒姐兒是個金疙瘩,今後我這個嫡母會好好照看的。
可惜吶,她年歲尚小,阮家送來的那些銀錢,自然是要由我這個嫡母替她好好保管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鶯兒得意梟笑一聲,過足了耀武揚威的癮,這才心滿意足扭身離去,在外頭仆婢的擁簇下,穿過庭院消失在了院門處…
遠處傳來翠湖淒慘的叫聲,阮麗雲隻覺得心口塞窒,氣血翻湧之下,雙眼一黑,直直暈倒在了草席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