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

  裴煜和江婉的先例赫然在前,她此時懷上他的孩子,只能是又一樁糾葛不休的孽緣。

  林云霜隔幾日再來。

  沈清棠面上頗有些赧然,偷偷對她道:“上次我們去的那個醫館,那個大夫醫術甚好,尤擅千金科。我正好有些難以啟齒的問題想要再去看看。林姑娘可愿陪我一同去?”

  林云霜自然是應允。

  等到了醫館,那大夫仍舊單獨領沈清棠去內室。

  她先拿出荷包里的兩個藥丸給大夫瞧,“勞您幫我看看,這兩個,分別是什么藥?”

  大夫接過,聞了聞,再抿下一點入口細嘗。

  “這里頭有墓荊子,旋覆花,升麻,桑白皮……”(實在找不到男性避子的藥,這個藥方是我瞎編的,小朋友們千萬不要當真。)

  大夫將藥丸里包含的藥材一一道來,最后道:“這是男子尋常用作避子的方子。”

  她再嘗另一個。

  “這是安神丸,里頭是茯神,遠志,石菖蒲,龍齒……”

  一切水落石出。

  他用一個安神丸換了之前的避子藥,在她神不知鬼不覺中,便讓自己懷上了他的孩子。

  事到如今,沈清棠反而平靜下來。

  她眉眼淡淡,對大夫道:“麻煩給我一劑落胎的藥。”

  她要落了這個孩子。

  大夫早已準備好了,上次她見沈清棠神色便知她會再來尋自己,果然叫她預料到了。

  沈清棠拿著藥出去,交給蒹葭,只說是大夫開的,調理身體的補藥。

  蒹葭不疑有他,回府便去小廚房煎煮上了。

  沈清棠坐在屋子里等著,卻沒等到蒹葭端來的落胎藥,先等到了回府的裴琮之。

  他知道沈清棠今日去醫館瞧病,那地方男子禁入,硯書半點不知。

  裴琮之親自來問她,是擔憂的神色,“妹妹怎么了?我聽說今日妹妹去醫館看診了,可是哪里不適?”

  “沒什么,不過是葵水來的時候總有些腹痛。先前頭疼時那大夫替我扎了兩針,醫術高明。我便去她那兒看了看,拿了副藥回來試試。”

  她的確總有腹痛,這是在南江城時落下的病根子。

  先前裴琮之也讓太醫院的太醫為她診治過,這是頑疾,只能是好好調養。

  裴琮之并未起疑。

  藥煎好還要好些時辰。

  兩人先去桌邊用膳,說話間裴琮之又提起這事,“要不明日我再去宮里請個太醫來為妹妹診治?”

  外頭的坐堂大夫,他實在是不放心。

  沈清棠卻不許,她自有話解釋,“不過是些女子常有的毛病,算不得什么大事。哥哥總叫太醫來,弄得大張旗鼓的,我往后可怎么見人。”

  她臉色眼見得惱了,反叫他過來哄她,“好好好,不叫不叫,便依妹妹。”

  他親自盛湯送到她面前,以示賠罪。

  溫潤好看的眉眼微微彎著,是妥帖周全的笑,“是我考慮不周,妹妹千萬別惱。”

  他低聲下氣的禮數做得足足的,沈清棠這才輕哼一聲,勉強饒過了他。

  大多數時候,他總是溫和有禮,又妥帖周全的。她也嬌嗔可人,雖是話里帶刺,總生反骨,卻也是別有情趣。

  這樣的日子,不算難熬。

  但若是多個孩子,便不一樣了。有了父母身份的約束,她便當真成了這府里的繡眼鳥,掙不脫,逃不掉。

  她會變成下一個江婉,在無盡的怨恨憤懣中度過半生。

  沈清棠等著,等著那服能叫她落胎的藥端進來,徹底絕了這個可能。

  不想中間竟出了岔子。

  也是奇了,這屋里房外的蒹葭平日里走過多少趟,便是閉眼也不能走錯,今日竟叫這門檻生生絆住了腳。

  她手上端著剛熬好的落胎藥。

  熱氣騰騰,盡數潑灑去了地上。

  人也叫這門檻絆了好大一個跟頭,直愣愣摔了下去,手腳都磕得生疼,忍不住痛呼出聲。

  裴琮之去了凈室洗漱,沈清棠聽見動靜出來看。

  白露已經趕了過來,忙忙將蒹葭扶起。

  滿地碎瓷狼藉。

  蒹葭身上也很是狼狽,連忙低頭告罪,“夫人恕罪,湯藥被奴婢灑了,我再去煎一副來。”

  一副湯藥,至少得煎數個時辰。

  眼下天色已晚,再煎一副得煎到什么時辰去,更遑論還得去醫館取藥。

  “不必了。”

  沈清棠對于底下伺候的丫鬟總是寬宥的,“也不急著喝,明日再煎也不打緊。”

  又問她身上可疼不疼。

  自然是疼的。

  好在冬日里衣裳穿得厚,只是手肘膝蓋處怎么也摔腫了,蒹葭咬著牙,疼得隱隱抽氣。

  “這里不必你伺候了,你下去歇著罷。”沈清棠又取了玉肌膏給她,“涂到紅腫處,明日便能好了大半,也不會再疼了。”

  大多數時候,她也是個極好的主子,善待丫鬟,體貼下人。

  蒹葭一時眼都紅了,拿了玉肌膏,道謝退下去。

  等裴琮之從凈室出來,門口的滿地狼藉已經叫白露收拾干凈了,只空氣里還浮沉著湯藥的清苦。

  相隔不遠,他自然聽見了這里的動靜,也聽見了她那些體貼入微的話。

  “妹妹真是大度。我送妹妹的玉肌膏,妹妹轉手就送給了旁人。”

  那玉肌膏還是他那年秋狩去先帝面前親自為她求的。

  宮廷之物,自是珍貴無比。

  他面上雖含笑,話里卻隱隱有醋意。

  “哥哥既送了我,便是我的。我愿給誰便給誰,與哥哥何干?”

  她沒喝成那副落胎藥,正是心煩意亂的時候,與他說話也是尤為不客氣。

  自顧自去了里間上榻。

  夜里兩人相擁而眠,他的手掌正擱在她平坦的腹上。那里面,悄然孕育了一個小小的生命,能將他們捆綁在一起的生命。

  沈清棠睜開眼,慢慢將手覆在他手背上。

  兩手相貼,什么也感受不到。

  胎兒還太小,是一副落胎藥便能隨意舍棄的性命。

  沈清棠緩緩閉上眼,眼角悄然落下一滴淚來。

  她沒有親人。

  這是唯一一個與她血脈相連的親人,可她卻要親手扼殺他,不能留。

  翌日沈清棠領著蒹葭白露再去醫館取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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