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明徹看出她的疑惑,思緒漸入回憶之中,緩聲道:“霜云殿是母后夏日休養的地方,宛寧是公主伴讀,入宮只是陪伴榮安讀書,吃住都是榮安宮里,哪里能隨意出入母后的宮殿?何況這里臨著水,母后生怕我們膽大妄為,總是命內侍嚴加看管,若非得她旨意,絕不讓我們靠近
這倒是,小孩子不知分寸,在水邊玩耍很容易遭遇危險。
如果這里不是蕭明徹和徐宛寧回憶的地方,他為何如此感傷?
罷了,沈雨燃本就沒道理寬慰他,索性也不看他,轉頭望向太液池,欣賞起帝后平素欣賞的美景。
夜風拂過,湖面上激起陣陣漣漪,不時有鷗鳥低空飛過,留下一道道淺色月影。
的確是美不勝收。
“她沒有說過,但我知道,宛寧一直很想來霜云殿游玩的蕭明徹低低道。
沈雨燃對他和徐宛寧的過去沒有興趣,靜靜看著太液池,并不插話。
“她從小就隨姚氏進宮,在慧貴妃宮中的常客,后來又做了榮安的伴讀,對公主們的吃穿用度都了如指掌
蕭明徹說到這里,垂眸靜默了一會兒。
“她離皇家太近了,所以皇家的一切都令她神往。我以前就知道,她的心氣兒很高,但我從未覺得這是什么問題,一個人喜歡吃的好些、住得好些、用得好些,并不是錯
“的確沈雨燃隨口道。
她心中冷笑,誰不想吃住好些呢?可誰會像徐宛寧那樣踩著別人的性命去爭?
“或許她從小耳濡目染的一切,令她對太子妃之位如此固執
沈雨燃依舊沒有言語。
蕭明徹覺察她眼中的譏諷:“你覺得我說得不對?”
“殿下與徐宛寧相識十余年,臣妾認識她不過幾月,哪里知道她的心性?”
“在你心里,她是個惡毒的女子?”
沈雨燃道:“莫非在殿下心中,她是個善良的女子?”
蕭明徹盯著沈雨燃,沈雨燃神情坦然,下巴微微揚起,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毫無畏懼地望著他。
有意思的是,這兩句對話,他們倆上輩子說過。
前世兩人說過這話之后,蕭明徹和她俱是勃然大怒,彼此認為對方不可理喻、一葉障目,然后不歡而散。
當真是造化弄人。
“案子早就結了,若我認為她善良,還會有今日霜云殿之事?”
沈雨燃陷入沉思。
“沈雨燃,你可真是……”蕭明徹以為她油鹽不進,狠狠吐了口氣,頗有些惱怒,“對旁人你和顏悅色,對著我……你總是那副模樣,好像我欠你什么似的
沈雨燃眉宇一黯,淡淡道:“殿下誤會了,臣妾侍奉殿下一向恭敬,豈敢不尊?”
“我之所以一直說她不可能是真兇,是因為我了解的徐宛寧,絕對設計不出這么精巧的計劃,她根本想不出在西山桃林縱犬咬人,然后瞞天過海、完美脫身的計劃,她想不出來這樣的辦法!”
沈雨燃微微皺眉。
前世的蕭明徹似乎也說過類似的話。
徐宛寧不會使壞,就因為她笨?
徐宛寧才不笨,笨的是她。
沈雨燃不愿再糾纏這些事,開門見山道:“如今證據確鑿,證明徐宛寧雖然對臣妾動了殺心,但是所有的殺人計策都是姚氏主謀的,殿下若是不忍心徐宛寧的遭遇,為何不在霜云殿為她開口求情?”
以當時的情形,慧貴妃和榮國公都已經放棄了姚氏,轉而力保徐宛寧。
皇后并非狠厲治后宮的人,如若蕭明徹再有表態,徐宛寧定能全身而退。
“這是兩碼事
“可殿下答應過要娶她?莫非她做了階下囚,殿下依然信守承諾?”
“那是自然。除非……她自己不愿意嫁了蕭明徹答得簡單。
沈雨燃微微一怔,忽而想起在霜云殿時,皇后命榮國公將徐宛寧盡快遠嫁。
她望向蕭明徹,男人目光沉穩,顯然正是此意。
男人多情的時候,是當真多情,而當他們無情,也比女人無情百倍千倍。
上一世,沈雨燃親嘗了這滋味,到如今,終于也輪到徐宛寧品嘗了。
沈雨燃突然想笑。
她從巨石上站起身,小心地走到石頭邊上。
今晚月光極好,將她的影子清晰地映照在了湖面上。
水中那個女人如霜云殿外的那一排牡丹一般瑰姿艷逸,嬌艷婉麗。
自幼便有許多人夸贊沈雨燃生得美,她知道自己是個美人,從未覺得自己有多美。
但是此刻,她瞧見水中的自己眉目舒展,神情平靜。
旁人怎么看她不知,但她覺得這樣不為任何男人煩惱的她,比從前的自己要美上許多。
蕭明徹見她蹲在水邊顧影自憐,手邊摸到一塊小石子,輕輕朝她扔去。
他的準頭極好,小石子砸落在她水中的影子上,漾起陣陣漣漪。
沈雨燃回過頭,風從她身后吹過來,垂下的額發遮住她小半張臉。
蕭明徹看著她,有片刻失神。
“殿下,夜風起了,回霜云殿吧
蕭明徹的思緒被她的聲音拉了回來,他“嗯”了一聲站起身朝她伸手。
湖石并不平整,沈雨燃蹲在邊上,站得不太穩。
她并未逞強,扶著蕭明徹的手站了起來,又由著他牽著自己走下去。
回到霜云殿,宮人們已經將寢殿收拾妥當,一走進去,室內陳列的金質瑞獸吐著凝神靜氣的香。
蕭明徹喚了內侍過來伺候更衣沐浴,不必沈雨燃搭手。
她打理好了自己,便徑直鉆進了被子。
等到蕭明徹走過來的時候,便見她裹緊被子背對著自己的模樣。
他有點惱,亦有點好笑。
他搖了搖頭,自己拉了被子躺下。
霜云殿里的床榻寬闊,即使兩人同時躺在榻上,也隔得挺遠。
沈雨燃一直背對著他,他不知道她到底是睡著了還是在裝睡。
“沈雨燃
她沒有回答。
“我會在父皇跟前為徐宛寧求情
她依舊沒有動彈。
蕭明徹長長舒了口氣。
今晚他的心實在有點亂。
為徐宛寧,更為沈雨燃。
他對沈雨燃說了很多話,可還有很多話沒有說出口。
她怪他偏袒徐宛寧。
他極力否認,但他心里清楚,他的確在偏袒徐宛寧。
那日徐宛寧問他,有沒有變心,他說沒有。
這個回答,他問心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