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八戒小說網 > 嚼龍 > 第180章 鳩占鳳巢
  “兄長還真是時時刻刻都不忘拿人做餌啊!”

  丁承禮呵呵一笑,臉上的表情卻是一言難盡:“每當聽兄長對人說出這種話,小弟就會想起那些原本在泥地里逍遙的蚯蚓,被兄長一一捉住,養在不見天日的木盒里,不知什么時候就會被拿出來切成幾段,穿在魚鉤上苦苦掙扎……”

  聽見這話,立身蒼穹的安豐侯丁承淵卻是面露哂笑,不贊同地道:“你又不是蚯蚓,怎知它們一定是在苦苦掙扎?也許它們偏偏就是心甘情愿,正在快活得起舞也未可知!”

  “從小到大,為兄雖也算計過你幾回,但從沒真的讓你吃過虧吧?怎么……你不信本侯這個血脈至親的兄長,反倒要給那個不知所謂的邪神秘教陪葬么?”

  當此之時,夜深人不靜,九真郡城之中火光處處、殺聲陣陣。

  丁承淵、丁承禮這兩兄弟之間卻瞧不出多少劍拔弩張的意思,只是在言語間暗藏機鋒,甚至說著說著,丁承淵竟是直接表露了勸降的意思,絲毫沒將這滿城血色放在心上。

  顯而易見,在這位安豐侯的心目中,家族興盛才是最為要緊之事。

  齊敬之尚能默默聽著,暗自思量丁氏兄弟所言及的修行道理,同時也在猜測丁承淵坐視自家庶弟收攏黑色微塵,究竟在打著什么算盤。

  先前在辟寒閣時,這位安豐侯口口聲聲說自己的修為只比死在城外的冀都尉略勝一籌,敢出城就是個死,可此刻面對第四境的黑衣經主,卻顯露出一派風輕云淡的從容模樣,明顯有著倚仗,也讓眼下的局勢變得愈發撲朔迷離起來。

  一旁的魏豹卻已將一口鋼牙咬得咯咯作響。

  若是真如安豐侯所言,只要丁承禮束手就擒就可免死,那魏氏百余口亡魂就當真成了笑話!

  于是,沒等丁承禮作答,這根魏氏獨苗就已經搶在前頭,嘶啞著嗓子質問道:“侯爺方才說丁氏世鎮東海,難道就是這么個鎮守法?”

  聞聽此言,丁承禮忍不住嗤笑一聲,語氣里滿是揶揄:“兄長可聽見了?小弟做出這等事來,若能降而不死,那我丁氏將這國家法度、天下人心置于何地?又有何面目再以靖難平亂的虎賁氏自居?更別提還有一個滅了門的苦主、一個鎮魔院的緝事番役在此了!”

  說著,他竟是伸手朝齊敬之和魏豹一指,語聲蒼老而森然:“要不然……小弟先把這兩人料理了?”

  丁承淵聞言不置可否,轉而側頭看向魏豹,目光里竟頗有幾分贊許:“你是叫魏豹吧?看你身上裝束,還是個軍伍里的廝殺漢!如今你既然承襲了赤金刀,明日可來我府中觀看《虎鈐經》的壯命卷。”

  此言一出,莫要說早已絕了修行指望的魏豹,便是丁承禮臉上也頗顯驚愕,應是沒想到這位安豐侯竟是一開口就將自家的嫡傳本經許了出來。

  唯獨齊敬之不以為意,他將《仙羽經》贈予韋應典時,也并沒覺得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安豐侯丁承淵沒有理會眾人的反應,自顧自繼續說道:“丁氏的《虎鈐經》既是修行功法,也是一部兵書,虎即虎符、鈐即鎖鑰,合在一處便是開啟兵符鎖鑰之書,掌兵權者得之,自能頓開金鎖、沙場縱橫。”

  “此經的壯命卷里包含飛鶚、長虹、重覆、八卦四幅陣圖,無論是哪一張陣圖,無論是是修行還是在用兵,若是你能在一日之內窺見門徑,本侯都會收你為徒,立授軍職、統兵百騎!”

  話音落下,魏豹的臉色已變得頗為復雜。

  他略作沉默,沒有向安豐侯做出答復,而是轉頭看了看后園中到處散落的魏氏族人尸身,又猛地看向了那位黑衣經主。

  此時丁承禮也在瞧著這根魏氏獨苗,目光里滿是揶揄譏諷之色,就好像在看一尾即將咬鉤的小魚,亦或是一條將要被掛上魚鉤的蚯蚓。

  安豐侯丁承淵則是饒有趣味地看看這個,又瞧瞧那個,口中悠然說道:“丁承禮,當初為兄偷偷將《虎鈐經》拿給你看,卻被你滿臉冷笑地一把推開。嗯,為兄至今都記得你當時看向那本經書時的眼神,渴望有之、畏懼有之,更多的卻是厭惡。”

  “這件事讓為兄一直納悶了許多年,直到此刻方才真正明白!原來你是將那本經書看做一條正在不停扭動、內里卻藏著鐵鉤的蚯蚓了!”

  丁承禮猛地抬頭,眼中頭一次綻放出冷冽寒芒:“難道不是?”

  “唉,本侯那位庶母的格局器量實在讓人無話可說,將你教得越是長大,就越喜歡以惡意揣度他人,以至于你我兄弟漸漸失和,委實可悲可嘆!”

  安豐侯丁承淵答非所問地感慨了一番,轉而對魏豹說道:“當初金刀魏也曾借閱過一日《虎鈐經》,只可惜他是豪俠心性,與此經并不相合,血脈上也有些妨礙。自那之后,他也就徹底絕了成為修士的念頭,一門心思去做他的東海大豪了。”

  魏豹聞言,登時驚疑不定起來,顯然之前并不知曉此事,卻又覺得堂堂安豐侯還不至于在此等事情上扯謊,來騙他這樣一個小人物。

  就聽丁承淵繼續說道:“其實魏氏的境況與掖城崔氏頗為相似,哪怕在血脈上更加積重難返,也并不是一定無法修行,此事齊緝事可以作證。只要你在《虎鈐經》上稍有天賦,本侯定設法將你引入道途!”

  聞聽此言,齊敬之登時皺起了眉頭。

  他沒有回應魏豹探詢和希冀的目光,而是看著安豐侯說道:“崔子韜能夠踏入道途,不但自己險死還生,更搭上了家里兩條人命!”

  “那又如何?單是因為一柄赤金刀,魏氏就已經賠上了闔族性命。雖然并非他們自愿,但這一族既已付出了如此代價,又哪里還有回頭的余地?魏豹是能從此將赤金刀舍棄,還是自信能抵擋住下一次由赤金刀惹來的滅門之禍?”

  丁承淵搖搖頭,看著沉默不語的魏豹,語氣顯得頗為誠懇:“說實話,本侯這個庶弟能弄出如此大的場面、使出這般狠辣的手段,著實大出我的意料。本侯身為長兄和家主,自然是難辭其咎。”

  “許你觀看《虎鈐經》,雖說有補償魏氏的意思在里頭,可也是實實在在地看重你這個人。如今殺你全族的兇手已經伏誅,即便你心里氣不過,還想尋我這庶弟的晦氣,也得先有這個本事才行。”

  聽到丁承淵多次提及赤金刀,齊敬之立刻心生明悟,清楚對方下此血本,絕不只是因為補償和看重云云,唯一的可能便是盯上了赤金刀背后真正的主人。

  念及于此,齊敬之不免悚然而驚:“此時此刻我和魏豹之所以會身處白云宮后園,皆由這位安豐侯一手安排!遍數九真郡城,與赤金刀關系緊密的,無非也就是我們兩人和這滿園的魏氏族人尸身而已!”

  “他見魏氏滿門遭了毒手,心里第一個懷疑的定然是那位赤金刀的刀主,便想以我們為餌將其釣出,卻沒料到咬鉤的卻是自家的庶弟,這才又拉攏魏豹,想要放一條長線。”

  齊敬之深深地望了一眼丁承淵,心里卻又不得不承認這位安豐侯所言不無道理,魏豹眼下的確沒有更好的出路。

  他轉頭看向魏豹,果見這根魏氏獨苗明顯已經意動,原本的規勸警示之語就再也說不出口,否則自己這個恩公怕是立刻就要變成阻道的仇敵了。

  齊敬之心里正轉著這個念頭,冷不防頭頂忽有破空聲響起,似有一物凌空飛下,直撲自己額頭而來。

  他霍然抬頭,正要躲閃格擋,卻見那東西已經驟然減速,懸停在了自己面前。

  那是一枚不算大的腰牌,通體銀光燦燦,居中“鎮魔院”三個大字極為顯眼。

  大字兩側又有小字,齊敬之拿眼一掃,尚未看得真切,就聽丁承淵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這是本郡鎮魔都尉麾下、正七品緝事郎中的腰牌!有了這東西在手,你才是名副其實的齊緝事。原本那個連品級也沒有的緝事番役,在小地方被人恭維兩聲也就罷了,真到了見真章的時候,委實上不了臺面。”

  齊敬之聞言,立刻明白這應該就是對方給自己的好處了,倒也真的是童叟無欺、見者有份,只是這位安豐侯竟是連魚鉤都懶得遮掩,就這么明晃晃地露在了外面。

  齊敬之想也不想,立刻朝對方搖了搖頭,一字一句說道:“謝過丁侯美意,我此次來遼州不過是為了送還赤金刀,并無久居之念。”

  丁承淵自然聽出了少年的弦外之音,卻是毫不在意:“所謂事急從權,如今九真郡鎮魔都尉官署無人,一切本侯盡可做主。你且放心收著,先把這身份坐實了,若想著轉回麟州任職,只需等本侯的表功奏章遞上去,還不是須臾可辦?”

  這位安豐侯雖說得輕描淡寫,然而“事急從權”“盡可做主”這些語句一出,便是沒給齊敬之留下絲毫回旋余地,更別提堅辭不受了,真以為丁氏兩兄弟方才那番對答是什么人都能與聞的?

  齊敬之略一沉默,便伸手接過了九真郡緝事郎中的銀質腰牌,略有些憤懣地給自己升了官。

  其實相比起身不由己的憤懣,他心里實則是驚訝居多,著實想不通自己為何還沒被滅口,難不成反而是沾了魏豹的光?

  齊敬之眼見此次九真郡城的變亂尚未平息,自己和魏豹卻已各自從中得了好處,頓覺世事之荒誕離奇,還真是讓人啼笑皆非。

  一時間,作為變亂源頭的丁承禮反倒是無人理會了。

  此時虛空中已經不再有黑色煙塵冒出,原有的那些已在丁承禮的手上聚攏成一團,遠遠望去足有人的腦袋大小,一頭大一頭尖,宛如一枚巨大的黑色鳥蛋。

  天上的丁承淵顯然也瞧見了,神情漸漸變得凝重,眉宇間罕見地透出幾分冷厲之色,沉聲問道:“這是玄鳥的死卵?”

  丁承禮呵呵一笑:“不錯,正是少昊金天氏在這東夷故地的遺留!”

  安豐侯丁承淵的臉色一下子就沉了下來,旋即忽有所悟:“當年那個瓦匠是東夷余孽?哼,玄鳥筑巢于檐下,彼此倒是親近得緊了!”

  丁承禮點點頭又搖搖頭:“如今圣姜門庭談及玄鳥,都將其當做黑燕一流,其實不然。”

  “少昊誕生之時,有紅、黃、青、白、玄五鳳來儀,故而又稱鳳鳥氏,本部以玄鳥為圖騰。其后少昊娶鳳鴻氏之女為妻,從而掌控東夷,乃以金烏為圖騰,號金天氏,統帥五鳳、五鳩、五雉并九扈鳥諸部,而立少昊百鳥之國!”

  “無論鳳鳥、玄鳥還是金烏,皆是鳳凰之屬,絕非什么燕雀之鳥可比!”

  聞言,安豐侯丁承淵又是冷哼一聲:“你身為圣姜后裔,對這些東夷舊事倒是清楚得緊吶!金天氏?不過就是想以此竊據大日權柄罷了!武成圣王敕封日主之神,已是絕了金天氏的根,你拿著區區一枚玄鳥死卵做文章,還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寫!”

  他雖是這樣說,但面對自家庶弟這等極犯忌諱的舉動,卻沒有顯得太過在意。

  丁承禮似乎對自家兄長的反應早有預料,當即呵呵一笑:“兄長不是想知道何為大黑明神么?”

  “說出來也沒什么,不過就是小弟借用佛門教義,將金剛夜叉明王法相跟虞淵宗的道統雜糅一處,生造出來的這么一尊護法神罷了!”

  丁承禮頓了頓,并沒等自家兄長再次開口發問,又解釋起所謂的虞淵宗道統來:“虞淵宗原本是一伙金天氏余孽建立的宗門,乃是取‘日至于虞淵,是謂黃昏’之意,妄圖延續少昊金天氏的部分大日權柄。”

  “當年那個瓦匠看上了小弟,百般蠱惑拉攏,想要將我變成虞淵宗的棋子和眼線。其后小弟耗去數十年光陰,才終于反客為主,拿到了虞淵宗的大權。”

  “呵呵,身為純正的姜姓丁氏血脈,即便這個宗門里頭并無幾個真正的聰明人,可要讓他們相信小弟母系這邊其實有玄鳥部的正統血脈,從而鳩占鳳巢,也實在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哦?”

  安豐侯丁承淵卻是冷笑一聲:“聽你這么一說,那為兄還當真要查一查我那位庶母的家族譜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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