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埃落定。
“鼓眼睛”終于付出了沉重的代價，接受組織上的審查調查，等待進一步的處理。至少，其政治生涯劃上了句號。
周歸一、王公社、方鬼兒的事情也全部泡湯。
王公社幸好有其姨父出面，被分配到了大周市下轄的郊縣畜牧局。郊縣就在城區，各方面的條件也不錯，稱得上是一個理想的工作單位。
方鬼兒表面上是官升一級，擔任了仙居中學副校長。實際上是被謫貶，調離了大周城區。方鬼兒當然明白這一點，一旦出了城，以后再想回城，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死活不愿意去，找了一大堆理由，到處求情，但終究還是不得不服從了安排。
這仙居縣，地處大周最偏遠的西北部，與蜀州交界；大山莽莽，地瘦人貧，屬于不發達地區。
周歸一也被分配仙居，林則易深感意外，又去找院長領導。院長愛莫能助，直言相告，說，原本決定周歸一留校工作的，可是姓趙的突然出了事，上面要求我們撤銷易學會；事發突然，學院短時間也沒有辦法重新調整分配方案，所以只好暫時委屈一下周歸一，先到仙居縣工作，以后再說。
周歸一原來對留校工作的期望值不高，因此對于分配到仙居縣也不曾感到特別意外，見林則易如此關心他，反而安慰道：“仙居雖然偏遠，但那里特別適合修心養性，我正好可以潛下心來研究周易，鉆研相術。”
林則易不認可周歸一的看法，說：“你才出校門，正當青春年少，哪里是修心養性的時候？仙居，我曾去過，那里的條件很差，恐怕沒有幾個人能堅持下來？如果分到仙居縣城，也許還說得過去，我就是擔心他們將你安排到鄉鎮去。”
周歸一聽林則易這么一說，心里也有些沒底了，說：“老師請您相信我，我是從農村出來的，鄉里的生活我也會習慣的。”
突然，林則易一拍腦袋，說：“我也是急糊涂了。想起來了，那仙居的文縣長是我的學生，也是我們農學院的畢業生，與你稱得上嫡親校友。我寫封信給你，要他關照一下。”
周歸一連連擺手，說：“不用了。以后再說吧。”
林則易急了，說：“我看你還是學易不精。周易是講變通的，像你這樣僵化的思維，怎么能過好自己的生活？遑論指導別人化險為夷了。”
周歸一也確實是一根筋，心想，仙居也不是人間地獄，我也不是發配到那里去的，用不著求這個求那個的，欠了人情也不好。
林則易也不管周歸一是什么樣的想法，一邊寫信，一邊說道：“你是現在的情況，正是乾卦里講的，見龍在田，利見大人。這個大人，就是文縣長。”
周歸一也不好執意拒絕林則易的一片好心，就收好信，與林則易告辭后，搭了公共汽車，直往仙居去了。
仙居果然破敗不堪，深陷在崇山峻嶺之中，仿佛一個落難的游子，神色凄然。
縣畜牧局位于城西的山腳下，一棟木質結構的二層樓，灰頭灰腦的，怕是有一定的年月了。
局長姓羅，是一個中年婦女，相貌也算端正。見了周歸一，如同見了縣里的山民一樣，不冷不熱地說：“仙居是個窮地方，畜牧局是窮中之窮。你得有思想準備，吃苦吃苦再吃苦。若是想來鍍金享福的話，那就趁早到別的地方去工作吧。”
周歸一沒有想到羅局長一開口，就是這樣的一棒子，心里有些不高興，說：“我聽從局里安排，也沒有臨時思想。”
羅局長的臉色依然冷漠，說：“局里已經研究過了，今年新來的大學生畢業生，原則上先到基層去工作，鍛煉鍛煉，然后再視工作情況進行調整。具體到哪里，人事股有安排。”說完，就去看桌上的材料了。
周歸一曾經想象過參加工作第一天的情形，卻沒有想到是這樣的場面。
人事股長姓丘，看上去比羅局長的年紀大一些，戴著一副黑色塑料細腿眼鏡，態度和善得很，說：“歡迎周大學生來仙居工作，仙居正是需要你們這樣的人才。畜牧局下面有九個畜牧站點，不知你有什么想法，愿意去那個地方？”
周歸一心里有氣，情緒也不好，說：“仙居是我的外國，我哪里知道什么地方適不適合我？隨便吧，離縣城越遠越好，條件越差越好。”
正說著，又有兩個學生模樣的年輕人進來了。
丘股長給他們倒了茶，說：“正好，你們三個都是新分配來的大學生，大家互相認識一下，以后就是一個戰線上的戰友了。”
那兩個年輕人分別與周歸一握手，一個說：“我姓江，仙居本地人。”另一個說：“我姓龍，蜀州人，叫龍飛就行。”
周歸一也作了自我介紹，說：“我，大宥人，姓周，名歸一，九九歸一。”
龍飛一聽，連忙說：“唉喲，你就是周歸一。你認不認識方小魚？他是我表哥喲。”
周歸一也很吃驚，高興地說：“真是太巧了。”
丘股長見狀，說：“一會兒，你們再好好聊一聊吧，怎么樣？現在，我們來說說工作的事。”
小江接過話頭，說：“就是，我們聽丘股長的。”
丘股長攤開筆記本，說：“根據局里的意見，你們三人先到基層畜牧站去工作，以后再作調整。基層站點條件艱苦，相信你們能夠克服困難，做好本職工作。”
龍飛一聽，說：“我沒有意見。哪里都行。”
周歸一也說：“隨便吧。我不挑食。”
丘股長看了看小江，說：“你的情況，確實比較特殊。我已經給局領導匯報了。局里的意見是，一視同仁，以后再作考慮。怎么樣？”
小江臉色不大好看，說：“我……我考慮一下吧。也請您幫我再請示一下。我之所以回老家工作，就是想照顧一下臥病在床的母親。如果我下到基層去，離家太遠，母親沒有人管，我也不能安心工作。”
這時，羅局長推門進來了。
丘股長連忙請羅局長坐下；羅局長擺了擺手，一改先前淡漠的神色，和藹地說：“你們三個年輕人，分配到我們局里來，既給我們畜牧戰線增添了新鮮血液，也說明了仙居確實需要你們來大展宏圖。對此，我們局里是高度重視的，也盡一切可能為你們創造條件，工作起來安心，生活起來舒心。希望你們條件要上，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
丘股長接著說：“羅局長，我通過這兩天與他們的接觸，深深感受了他們身上有一股積極向上的力量。您放心，他們一定會服從分配，聽從指揮的。”
羅局長笑了笑，說：“你少給我表些虛態，說些虛頭巴腦的話。我了解了一下情況，也征求了一些其他局領導的意見。小江，你是仙居人，姿態要高一些，到城郊結合部的大灣工作，離家也不遠。小周和小龍都是外地人，特別是小周孤兒出身，我們應該有所照顧，兩人到城關畜牧站吧。”
周歸一也許是一時沖動，或者說是一種無所謂的心理，說：“羅局長，恕我直言。小江孝心可嘉，分到這不遠不近的城郊，確實不妥當。我情愿到最偏遠的地方去，讓小江到城關工作。請您考慮。”
小江十分驚訝，感激地看了看周歸一，然后眼巴巴地望著羅局長。
羅局長已恢復到先前的一臉冷漠，說：“丘股長，你安排吧！”說完，就徑直走了。
龍飛不解，問：“周歸一，你真的想好了去山里？”
周歸一點了點頭，說：“山里真的有那么可怕嗎？”
丘股長見羅局長走了，又探頭朝門外走廊望了望，回頭對他們三個人說：“好吧。按羅局長的意見辦。三天之內，你們前去各自的單位報到。否則，視為曠工處理。”
小江怯聲地問道：“那我，我……”
丘股長輕描淡寫地說：“小江，城郊畜牧站很不錯啊。畢業能分到那里工作，就是祖墳冒青煙了。”
周歸一還想說什么，丘股長連忙揮了揮手，說：“小周啊，你也不要再生事了。就這么定了，你們準備準備去吧。”
其實，周歸一當面請求羅局長改變主意，已經犯了官場大忌。羅局長同意吧，人情是周歸一的，那小江一定會到處宣揚局里如何如何不通人情，要不是周歸一怎么怎么的，自己還不是被分配到鄉下去了；羅局長不同意吧，又活生生地得罪了小江。以后，萬一小江有了一定的進步，還不時時記恨于羅局長；畢竟小江還年輕，以后會怎樣，誰說得清楚。丘股長也很為難，羅局長將球踢給了自己，像一個燙手的山藥，只要趕緊出手，才是王道，即便得罪了小江，以后解釋解釋也不遲。
周歸一當然不明白這些，也當然不明白以后的路怎么越走越曲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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