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眾高高矮矮，圍成半圈。
一個拉二胡的老者六十多歲了，穿著改良的中山裝，手持弓弦的儒雅老派的裝扮，坐在小馬扎上腰桿也挺得筆直，頭發梳得一絲不亂。
老者旁邊站著一個小姑娘，八九歲的樣子，手里拿著棉花糖。
這是周歸一認為最不可思議的小吃，3分錢一大團。一勺白糖放進去，一團團“棉花”就出來了。這“棉花”能吃，還是甜的。
二胡的旋律是悠長而干凈的。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追尋；一曲一聲嘆，一生為一人。縹緲的煙雨，錯落的水聲，仿佛前世今生的夢境。不知道追憶是否有過重疊，將前世今生梳理過后，靜靜地開出一朵水蓮花。不芳香奪人，守著自己的時光。看歲月綿長，雕刻了舊時的模樣，依舊心情如昨，不悲不懼，不憂不傷。看西下的夕陽，盈盈淺笑，如初綻般溫馨美好。
周歸一坐在不遠處，直到圍觀的人一一散去，那矮老頭依舊如癡如醉地演奏著。
周歸一走上前去，那矮老頭一邊停住演奏，一邊收起馬扎，自言自語道：“世間何處最安穩？心無欲念是晴天。”
周歸一正欲開口接話，那矮老頭卻牽了小姑娘走了。
周歸一悵然若失，目光散漫而無神。
不知哪個環節出了問題，轉學的事情遲遲沒有批下來。各種傳聞很多，也不知道哪個消息是確切的。
事情往往就是這樣，當真相還沒有穿上鞋子，謠言已滿街跑動。
有的說，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部門正在組織大專院校招生工作大檢查，所有的轉學暫停辦理；有的說，省城教育部門發生了一起窩案，一批人受到了處理……
王公社打電話給他姨父，“金絲眼鏡”回答說，再等等，再等等。也沒有說等到什么時候，也沒有否定相關傳聞。
“郝廳長”又接二連三的電報催問，其中一份電報內容只有四個字：夜長夢多。
周歸一不知道怎么樣回復“郝廳長”的催問，就索性不回復。
王公社安慰說：“不要緊。能轉不能轉，是命定的。心安處便是吾鄉。”
周歸一也沒有辦法，心里雖然著急，也不能多說什么，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王公社倒是腦殼轉得快，說：“我們到師院那邊去轉轉，如何？葉秀兒經常提到你呢！”
周歸一一想，也覺得該去看看葉秀兒了。于是，便跟著王公社往師范這邊去了。
楚城師范學院，是一所老牌名校，始建于解放初期，培養了一代又一代教育界的名師，在楚地乃至全國都很有些名氣。
更有意思的是，學院并不建在楚城市區，而是在一名叫師鎮的小鎮。
師鎮距離市中心約三十華里，依山傍水，甚是清靜。
這天正好是星期天，學院倒比平時熱鬧了許多。
操場上，打球的打球，跑步的跑步，一派生龍活虎的景象；寬大的草坪上，三三兩兩的學生席地而坐，有的在看書，有的在談論什么。陽光下的學院，詳和而安寧。
王公社和周歸一很快通過了門衛的盤查，也很快見到了葉秀兒。
疏影簾櫳對繡屏，鴛鴦織就怕針停。
葉秀兒正在和一名女生坐在樹陰下學著刺繡。
刺繡，需要用心去感知，用心去理喻，輕輕的，細細的，到最后，就會擁有一份超乎尋常的欣喜。
刺繡的美不是那種表面的繁華，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妖嬈。最美的刺繡，總是以明麗的花朵映襯于暗淡的背景，最輝煌的成就，總是因艱苦卓絕的奮斗而生成。
十字繡風靡的時候，不少女同學一度陷入癡迷的程度。這樣的癡迷緣于美術老師展示的一塊繡布開始，各色艷麗的線花，隨著掂在指尖上的繡針在純白色的繡布上穿來繞去，從最初的蒼白，到朦朧顯現，直至于完美地呈現出絕妙的圖案。于是徹底被誘惑，被迷戀。
葉秀兒一見王公社和周歸一，欣喜不已，說：“周歸一，我還以為你不會來看我呢？”
王公社跟葉秀兒的同伴也熟，說：“周歸一，是專門來看你的。我是專門來看小桃的。”
那個名叫小桃的女生，也是一臉喜色，說：“剛才，我們還說起你們呢。”
周歸一靦腆起來，說：“說我們……你們繡的是什么啊？”
小桃搶著說：“這是秀兒特意給你繡的抱枕一帆風順。”
葉秀兒也不隱諱，說：“也不知你是否喜歡？這是我的第一件作品。”
王公社高興地說：“喜歡，怎么不喜歡？！你就是繡一頭豬，歸一也喜歡。”
小桃一笑，低聲說：“怎么會呢？給你繡頭豬，怎么樣？”
葉秀兒連忙指了指小桃手中的刺繡，說：“這是一幅鴛鴦戲水圖，小桃，你要送給誰？”
王公社臉皮厚，說：“一定是送我的。我喜歡。”
周歸一此時卻一本正經起來，說：“這鴛鴦戲水，當是定情之物或者婚嫁之用，何以輕易能夠送人？”
小桃臉紅了，連忙點頭，說：“這是老師布置的作業，每個人都得完成一件作品。我喜歡這鴛鴦戲水圖，才有了刺繡的想法。不是送人的，是交作業的。”
王公社一笑，說：“小桃，以后你再專門繡一幅，送給我。”
小桃更是覺得不好意思，一時間也不敢接話。
葉秀兒見狀，說：“你也別拿小桃尋開心了，誰不知道你喜歡的才女，正在為你準備禮物呢！”
王公社呵呵一笑，說：“我是和小桃開玩笑的。小桃怕是有了意中人。”
小桃似乎得到了解脫，說：“切。子君她們正在那邊排演節目呢，正好你這大導演來了，還不去指導指導？”
葉秀兒也說：“人家子君，不僅歌唱得好、舞跳得好，而且文章也是好，名副其實的大才女。你還不好好珍惜珍惜！”
周歸一越發奇怪了，心想，這王公社真是好命。一會兒與小艾親密無間，儼然戀人一般；一會兒據說與“毛兒蓋”來往密切，仿佛師生戀、姐弟戀；眼下，又與叫子君的才女有情有義……到底是在尋找刺激，還是在追求愛情呢？
周歸一很是想不通，卻不想當面說些什么，就對葉秀兒說：“我還有點事情要辦，改天我再來看你。行不行？”
葉秀兒心里自然有些失望，但表面上依然裝著一副大度的樣子，說：“好吧……改天，我去你們學院看你吧。”
周歸一連忙說：“好啊。熱烈歡迎。”
不料，王公社卻說道：“歸一，你馬上要離開楚城哪，還不多陪陪你的老同學，今天怎么能說走就走呢？！”
葉秀兒一驚，連忙說：“轉學的事，弄好了？”
周歸一心里正為這事兒燒心，連忙搖了搖頭說：“沒有啊，還沒有呢！”
小桃不知道其中的緣由，又開始低頭刺繡起來。
葉秀兒見周歸一搖頭，知道事情還沒有確定下來，說：“要不這樣，如果你要辦的事情不太急，我帶你找一個人去問問如何？！”
周歸一其實并沒有什么事情要辦，無非是找一個離開的借口，見葉秀兒這么一說，心里一動，說：“找一個人？找誰啊？他怎么會知道？”
葉秀兒故作神秘地說：“先不告訴你，反正那個人知道。”
王公社心里想著見子君，說：“小桃先陪我去看看子君她們，然后，我們一塊去問問那個人？”
葉秀兒一笑，說：“你們去吧。我和周歸一去就行了。”
王公社一聽，心里暗自高興，嘴上卻有些不饒人，說：“好，你和周歸一去吧，這大白天的，我們也不想當電燈泡。”
葉秀兒作勢要打王公社，說：“去你的，我們辦的是正經的事。”
王公社一邊幫著小桃收拾著東西，一邊回敬道：“小桃，我們去找子君，這才是正兒八經的事情。”
周歸一任憑他們斗嘴，心里卻在想，到底是個什么人，能夠知道我轉學的結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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