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八戒小說網 > 金屋藏嬌 > 第99章 “如你所愿”

耶律肅幾乎要冷笑出聲。都到了這個時候,淵帝竟然還想著要將責任推卸給他?他拱著手,語氣極淡的回道:“陛下命臣守住難民營,難民營疫病未止,臣若過多過問魏遠縣之事,陛下會如何想我?文武百官會如何理論于我?但三千人性命危在旦夕,臣便擅自做主,將獻方的夏氏、治疫頗有幾分自信的顏太醫一并送去魏遠縣,若魏遠縣的疫病能有所好轉,再由何指揮使上報懇請陛下收回成命,那才是名正言順——”他稍作停頓,淡漠的語氣急轉直下,透出幾分狠色:“卻不料其中有小人作祟!還請陛下明察!”
明察?他還能明察什么?!太后將萬民傘送到他的面前,斥責他對耶律肅一黨疑心過重。耶律肅緊接著地上被扣下的密函,有證有據,足以說明何青雖是抗旨,但絕非是目中無人擅自做主。而那夏氏——更是幾次番提醒他,若無夏氏獻方,疫病絕不會這么快就得到遏制!就差明擺著說他判錯了案,險些造成一場冤獄!淵帝的面龐火辣辣的疼。胸口一陣陣悶痛。面上卻還要維持心寬明理的帝王之尊,“竟是這樣?!那起子小人竟敢謊報疫情隨口攀誣朝廷命官!還妄圖蒙蔽于朕!”
說罷,厲聲下令:“傳朕口諭,禁軍統領、魏遠縣縣令等涉及魏遠縣一概人等,立死罪!不必等到秋后問斬,當場處死!”
“將何青等一行四人無罪釋放!”
兩道口諭頒布,內官自然應下。耶律肅等了等,卻并未等到自己想要的結果。他拱手再次開口,只叫了一聲陛下。三并未多說其他。只是將手中的密函雙手托舉起來。但這已足夠表明他的態度。淵帝看著耶律肅微微躬身,不曾直視自己的姿態,眼中冷意迸現,才繼續說道:“何青抗旨在先,但治疫有功在后,念其一心為民,現官復原職,賜他斛珠一顆。另夏氏獻方有功,抬其為良民籍,賞白銀百兩,其余二人,皆賞白銀百兩。”
其中,獨獨跳過了一人。耶律肅。說完后,淵帝又問了他一句:“你看,如此可滿意了?”
聽不出喜怒。耶律肅對這位陛下早已灰心喪氣,不再有任何指望,對他這些挑撥自己情緒的手段并不在意。他的功勞,整個京城都知曉。他淵帝,難道真能不賞他?不過是在此時挫一挫他銳氣罷了。耶律肅淺淺躬身,“臣替夏氏謝陛下恩典!”
淵帝擼著胡須,似笑非笑:“將軍就不替你的舊部謝朕恩典?”
“何指揮使乃朝廷正四品武將,效忠陛下、南延,如何輪得到臣替他做主謝恩。”
耶律肅答得一板一眼。淵帝笑了一聲,口吻和藹道:“好了,若無事就早些離宮去接人罷。”
耶律肅后退三步后,才轉身邁著沉穩的不乏,離開甘泉宮。在甘泉宮門合上的那一瞬間,茶盞擲地的聲音猛地響起。嚇得門口的侍從跪了一地。-死牢的日子并不好過。空氣潮氣、陰冷。老鼠橫行。飯菜更似泔水。即便有人提前打過招呼了,但時值寒冬,在那種地方待上一天一夜,實在是能要人半條命。更不用論身子骨不太好的夏寧,還有顏太醫。出獄后,這三人早早撐不住,昏死過去。所以并未見到前來宣讀淵帝又一道口諭的內官,命何青暫代禁軍統領之職,前往魏遠縣繼續治療疫病,又命顏太醫一起前往。等到夏寧再一次醒來后,入目所見熟悉的帷帳,竟溫暖想要落淚。艱難時刻,她也能忍。但骨子里,夏寧仍是對生活品質有所追求的。既然能享受,又為何要虐待自己?不得不說,這床、這獸金炭、這溫暖松軟的被褥,實在太舒適了。夏寧動了動胳膊,想要撐著坐起來,守在外面的竹立便聽見了動靜,連忙挑了帷帳入內,蹲在一旁,眼眶里滾著激動的眼淚花兒:“小、小姐!您醒了……身子感覺怎么樣?疼么?餓么?難不難受?”
她略一頷首,蒼白的臉上浮現絲絲縷縷的淺笑。看著小哭包竹立的模樣,眼梢微熱,捏著驕縱的語調,說道:“你家小姐餓了,快去端來——”竹立連忙抿住嘴巴,側耳傾聽,唯恐錯過一個字眼。夏寧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清粥小菜。”
竹立愣了下,扭過頭來,看著夏寧面上熟悉的笑容,她也禁不住跟著一起笑起來,但眼淚珠子卻止不住的滾落下來,又哭又笑道:“是!奴婢這就是去準備!”
起身急急忙忙就往外走。夏寧有無數問題想問,但萬事不急,吃飽喝足后,再一一詢問。左右,她這次賭贏了。徹底贏了。想起那道抬她為良民的旨意,夏寧就忍不住揚起嘴角。她不能選擇自己的父母,但她已一步步逆天改命!從南延最卑微的娼籍、到賤籍、再到良民籍……她做到了。之后,便是自由。夏寧下意識的抬手去撫摸發髻里的發簪,卻發現自己散了一頭頭發,枕頭旁邊也并無那枚梅花發簪,在她慌張的起身尋覓時,想起自己在魏遠縣,將發簪當做利器甩出去了。夏寧:………………只得用力拍了下腦袋。索性現在疫病止住,她能再度將那首飾店的店主傳來,正好,她也有事要請他協助一二。竹立很快端著清粥小菜回來,期間再無其他丫鬟進出跟著伺候。夏寧若有所思,但未立刻詢問。在吃飽喝足后,她懶散著神情,半躺著靠在床上消食,竹立要收拾碗筷,卻被夏寧留下,命她坐在床側說話。夏寧仔細看她兩眼,打趣道:“看著竟是瘦了些,可是擔心我擔心的?”
竹立連忙用手捧住臉頰,連連點頭:“那日小姐忽然消失后,奴婢嚇得險些三魂七魄統統飛走了,后來聽雪音說您是去了難民營,更是嚇得睡不著覺,難民營可是收治疫病病人的地方,小姐怎么能去呢!”
夏寧連忙伸手安撫她,口吻像是哄騙孩童似的縱容,“噢噢噢,不生氣了,是我不好,不該一聲不響就出走了,下次我肯定提前知會你一聲。”
竹立點頭,紅著眼睛,剛要點頭,點到一半,冷不防抬起臉來,瞪著溜兒圓的眼睛看她:“小姐下回還要去哪兒?!”
“唔……不好說,還沒想好。”
夏寧托著腮,微蹙著眉,若有所思。結果將竹立嚇得哭了起來,拽著她的袖子好不可憐。怎么安撫都止不住眼淚。說小姐好狠的心,竟然又要拋下她不管云云。聽得夏寧頭如斗大,但是自己將人給惹哭了,硬著頭皮都得哄好。她嘆了一口氣,一臉哀怨的看著竹立,說道:“你家小姐鬼門關走一回,連大獄都下了一次,才被抬了良民籍,沒聽見竹立恭賀一聲也就罷了,還拿眼淚來威脅我,之后,想要賞錢是不夠了。”
她故作傷心的偏過頭去,不再理會竹立。竹立哪里受得住這樣話。是哭也不敢哭了,說也不敢說了。跪在地上猛磕了一個腦袋,聲音大的將夏寧嚇了一跳,連忙去看她額頭,果真看見額頭上紅了一塊,又氣又笑,“好了好了,我不生你氣了!”
竹立這才傻兮兮的笑了,“小姐心真好!”
夏寧臉上笑意漫出,“傻丫頭,地上涼,快起來,坐在床邊,咱們姊妹倆再說說話,我還有事要問你。”
竹立熱熱鬧鬧的謝了恩,這才站起身來,在床邊坐下。待她坐定了,夏寧問道:“我自大牢里出來后,這回又昏睡了幾日?”
“小姐睡了一日。”
“趙剛、何青他們呢,也都回將軍府了么?”
竹立卻是搖頭,“奴婢不太清楚,將軍單把小姐送了回來,留了謝先生在府里侍候,將軍又出門去了。”
夏寧思慮一刻,皇帝會放他們,也就是說魏娣、程乙他們將萬民傘送到了。那個小丫頭片子又去哪兒了呢?她心里掛懷,想要詢問,聽見門外院子里又傳來腳步聲,她理了衣裳,才讓竹立去開門迎人。謝安繞過九曲屏風,進得內室里,拱手見禮:“夏姑娘安好。”
態度倒是比在魏遠縣時恭敬了一分。夏寧也客客氣氣的頷首,“謝先生好。”
謝安進來后,倒不急著上前把脈,單聽她的聲音,雖有疲乏,但中氣尚好,進來時粗看一眼,面色也粉白有血色,眼神清亮,并無大礙。他又恭恭敬敬的拱手道喜:“夏姑娘大喜!”
夏寧的話音里透了分笑意:“托先生福。”
兩人一來一往,皆不再提魏遠縣里種種情形。什么跳上馬車威懾眾人、又指使魏娣討要萬民傘、怒將禁衛投喂野狼等等事跡,在將軍府中,都像是沒發生過的一樣。眼前這病中依舊艷色的夏姑娘,仿佛從未變過。謝安內心更不敢小瞧她了。這女子,心狠手辣。怕是遠不滿足于良民。客氣一番后,謝安才上前號脈,老神在在回道:“姑娘只是有些脾胃不調,加之受了風寒,吃兩服藥下去便能痊愈。”
夏寧抬起手,輕按了下心口,眉眼溫柔的看去:“謝先生,之前我傷了心脈,如今仔細將養上些日子,能痊愈么?”
“姑娘——”謝安將話在嘴邊滾了一圈,才止住沒說出來,換了個口氣,答道:“病根子種下了就不容易根除,但姑娘底子不錯,仔細靜養上個把月,切勿動怒發病,應當就能好了。”
個把月啊。夏寧心神微動,算了下日期。如今進了一月,已至年下,養傷個把月那就要到年后。年后……年后各色生意興起……她想的深了,忙一斂心思,掀起眉睫,杏眸看向謝安,柔柔笑道:“多謝先生,改日我在登門道——”謝安連忙抬手制止,想也未想就拒絕了:“姑娘不必如此,醫術之事老夫是絕對不會妥協的。”
夏寧抬起柔夷,輕掩著唇,竟然被他看出自己的心思。她眼梢揚起,笑了一聲,拖著曼妙的語調:“先生不必如此緊張,咱們,來日方長~”渾然一派不正經的強調。顯然是不肯輕易妥協。想起夏氏的諸多行徑,謝安后背生涼,忙不迭的收拾藥箱,“姑娘自重慎言!我這就下去開方子抓藥,姑娘好生歇息罷!”
一肩背起藥箱,拔腿轉身就走。夏寧還不放過他,嚷著說道:“待我大好了,就去給先生打下手,如此神醫,怎好連一個學徒都沒有呢……”謝安的腳步更加紊亂。甚至不敢回頭:“不必勞煩姑娘,自有那魏小丫頭給我幫忙……”扔下這句話,狼狽的逃出了正室。夏寧聽見了魏娣的下落,心下一安。轉念一想,嘴角勾起。有魏娣在那兒,她還能正大光明的去了!大約是謝安也留意到了,后面的聲音直接匿了,估計這會兒早就悔的腸子都青了罷!夏寧笑的前仰后合,眼淚都要滲出來了。在竹立看來,女子學醫就等于是天方夜譚,不可能的事情,她也只認為小姐是在拿謝先生取樂,看著小姐那么高興,她也跟著一起笑起來。主仆兩人,笑成一團。屋子里滿是銀鈴般的笑聲,直接傳到院外。才進了前院的耶律肅,就聽見了正室里的歡笑,似曾相識的一幕,令他眉間的霜寒淡去,抬腳就往正室走去。在耶律肅進了屋子后,夏氏已起了身子,站在九曲屏風一旁,肩上披著外衣,面頰因笑而添了幾分紅潤,杏眸水潤動人,盈盈福身,“將軍。”
柔媚的調子,傳入耳中,說不出的悅耳。夏氏,一慣會這些狐媚手段。耶律肅臉色雖冷,但眸光卻一直落在她的面上。竹立悄聲退下,輕輕掩上門。夏寧站直了身子,注意到他灼熱的視線后,笑容愈發深邃妙曼,視線輕抬,迎上他的,粉唇輕啟:“這回,奴賭贏了——”在她張口說第一個字時,耶律肅就已跨著大步朝她走來。克制著情緒,在她面前停下。伸手,粗糲的掌心輕撫著她的面頰,微垂下的視線隱忍,將她那雙會說話的眼眸深深看入心底,吐出的話語冰冷,“如你所愿。”
落入耳中,卻是滾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