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雞高唱，金陽初升，清晨時分的寺廟香客還少，和尚們在做早課，各個殿室冷清空蕩，幾乎沒什么人，唯有韋陀殿里有個老婆婆正在認真給一柄燭臺添油。與往日不同，今天老婆婆添加的燈油更多更厚，油脂凝膏，比蠟還要耐燒，一次添加大概能燒個十七八天。
散發百花香氣的燈油簇擁著一團細小燭火，以燒盡自己的代價讓燈火更加燦爛，雖然哪怕沒有半點燈油，這團忽明忽暗的燭火也能茍延殘喘地持續燃著，但老婆婆如何忍心任由燭火低沉無光，她希望它燒得更加旺盛，燃得更加漂亮。每天老婆婆都來這里添油，風雨無阻，雷電不驚，每次添油之后她還會傻傻地盯視泥胎塑像許久，眼神中充滿愛意，也有莫名的絕望，明明是近在咫尺的距離，卻好像是天涯海角的遠方。花婆婆很清楚，待到韋陀復原神魂，立時登臨雷音，遠走靈山，此時此刻咫尺天涯的朝夕相處在未來只能是奢望，所以她十分珍惜這段觸手可及又難及的時光。
老人傻呆呆地凝望塑像，本身也好像一塊塑像，直到忽然有一個姑娘撲過來，方才喚醒花婆婆的心神。“師父！”年輕的姑娘用撒嬌的語氣說道，“今天怎么這么久？往常這個時候都回去了吧？我都等著急了。”
花婆婆扭頭，瞧了眼青春靚麗的小姑娘，絕望的眼神驀然出現一些光彩，她寵溺地摸摸姑娘的頭發，“你這個小丫頭，一點耐心都沒有，多等一小會就心急了？呵呵……”
“就是心急嘛~”姑娘說道，“走嘛走嘛走嘛，咱們回去嘛，我不喜歡這里，總覺得這里好像含著悲傷。好奇怪的感覺，好奇怪的地方，明明是佛殿，怎么有悲傷，難不成是韋陀菩薩有心傷？嘻嘻嘻嘻……”這姑娘個性活潑，愛玩愛鬧愛笑，倒是和化形前柔弱小花蕾樣子很不同，想來是得到了花婆婆全心全意的照料和寵愛才能變成這樣。“師父，走吧，趕緊回去吧，你不是說今天要給我出行做準備嗎？走嘛~走嘛~趕緊去準備吧~”
小姑娘輕搖師父的臂膀，不停撒嬌嬉鬧，逗得花婆婆滿臉都是微笑和慈祥。老婆婆說道：“你這孩子，道心也不算年輕，如何像個童稚孩童？別搖啦，別搖啦，別把師父我的老胳膊老腿搖散架子啦~”
“哪會~”姑娘說道，“師父是大修士，才不會這么容易散架子呢。總之趕緊回去吧，我迫不及待要出門看看凡間啦，想來也一定很好玩。”
“你這個小牡丹，都被我慣壞了，越來越不成樣子。”花婆婆說道，“你這個急切樣子，若是真的去凡間游玩，怕是得闖禍，如果顯露了妖精身份，弄不好被天神抓去。”
“不會啦~”白牡丹作保證說道，“徒弟好乖的，才不會闖禍呢。師父~快嘛~走嘛~趕緊給我準備好用的東西啦~”漂亮的小姑娘再次輕搖師父的胳膊，用嗲嗲的、可愛的聲音哀求，看上去特賞心悅目。
“好好好，別搖啦，師父走便是。”花婆婆實在挨不住徒弟的撒嬌，只能陪她離開韋陀殿，但沒有往后山方向行，而是直奔靈隱寺山門，好像要下山，“我思來想去，還是不放心你這個小牡丹一個人出門，所以決定陪你出去，時時管教你。”
“師父也下山？哈哈，太好了！”白牡丹喜不自勝，蹦蹦跳跳地慶祝，“我其實也有點害怕一個人去凡間，現在有師父在就好了，什么都不怕了，哈哈哈哈……”
花婆婆笑道：“你這個姑娘，弄得好像是仗勢欺人、狐假虎威的惡霸一樣。”
師徒二人順寺院路徑行走，剛好遇到剛剛結束早課的和尚們，眾僧皆恭敬向花婆婆行禮，但似乎好像害怕白牡丹，一個個下意識后退。白牡丹瞧著和尚的樣子，不禁發笑，自她化形之后，常來靈隱寺溜達，愛玩愛鬧的小姑娘總是使用法術捉弄眾僧，導致除了元空之外，整個寺院沒有不怕她的，見到她都躲著走。
白牡丹笑道：“哈哈哈……恭喜你們，本姑娘要和師父出門幾天，你們不用擔驚受怕光頭上面長花朵、長頭發了，哈哈哈……”這姑娘最喜歡在和尚們光亮亮的頭上凝聚花朵，弄得和尚們“花里胡哨”，遭香客嘲笑。
師徒二人繼續往外走，眼見到了山門，發現元空大和尚早就等在這里。元空雙手合十，恭敬行禮，“我彌陀佛，見過花婆婆，見過白牡丹姑娘。”
“老和尚，怎么在這？”白牡丹確實是被花婆婆寵壞了，哪怕面對修為比她高的元空也不甚禮貌，“來送我們？”
“是的，老僧特來送別兩位。”元空說道，“兩位此一去怕是久難回歸，有些東西合該一塊帶上。”大和尚話音剛落，一個小沙彌從一旁跑來，繞過白牡丹，小心翼翼把一盞油燈交給住持，正是韋陀殿的那一柄。
花婆婆不解，略有不滿地質疑道：“元空，你這是什么意思？如何敢擅動佛寶，莫不是忘記降龍羅漢的囑托？韋陀菩薩需千年供奉才可復原神魂，不能隨意移動神燈——快放回去！”花月明顯有點生氣，臉色不太好看。
“我彌陀佛，花婆婆誤會了。”元空解釋道，“老僧非是有意擅動佛寶，而是不得已而為之。昨夜我佛燃燈托夢于老僧，言稱靈隱寺在不久的將來有一場禍事，寺廟遭毀，三寶荒蕪，所以為防神燈遺失，老僧希望花婆婆代為保存。”
“這……”花婆婆釋然，稍作遲疑，趕忙收好神燈，“是我誤會大師，還請原諒。”
“不礙事。”元空搖搖頭，并不介意什么，“韋陀菩薩的佛魂就拜托婆婆您嘞。”
花月點頭，“嗯，放心。”
之后三人隨意寒暄幾句，花月師徒邁步下山，慢慢消失在山道盡頭，站在山上的元空遙望草木師徒，心里略有好奇她們接下來會如何。
“白牡丹和純陽道人真的必定有孽緣糾纏不斷嗎？”元空喃喃自語道，“人有人的悲歡，神仙有神仙的離合，我宗雖提倡了卻紅塵牽連，脫離情仇苦海，但并不強行違逆眾生眾靈的本心和本愿。我彌陀佛，希望白牡丹和純陽道人能有個好結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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