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怎么相信一個卑鄙小人？”
宋辰梟哂笑，眼底深寂如夜，看不出任何波瀾。
仿佛他們在談的，只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盛白鶴道，“你相不相信，你都別無選擇，不然你也不會孤身一人站在這里。”
“……”宋辰梟無言。
確實，盛白鶴抓住了他的軟肋。
他確實是故意孤身前來。
在他身邊的人，終究是沒有好下場。
從小，宋霆因他而被家族冷落，母親也間接因他而死。
他早就明白，宋家不是善的，他享受的一切，都是宋令錦用無數黑暗換來的。
所以，即便他成為最出色的繼承人，也依舊擺脫不了這注定的惡命。
慕莞是他在這冰冷人生中，唯一想溫柔以待的人。
可他仍舊一次又一次地傷害了她……
在盛白鶴將慕莞的照片傳回來的時候，他暴怒得恨不能殺了對方。
但如今冷靜下來，他才明白，自己更恨的人，始終是自己。
終究是他違背了諾言，沒有保護好她和孩子。
是他不好，才讓她受盡苦楚。
也許他活著，只會拖累她變得更加不幸。
“慕莞的解藥時限快到了，你再猶豫，她就沒命了。”
盛白鶴見宋辰梟佇立不動，再次開口喊話。
“好，我答應你。”宋辰梟沉聲。
盛白鶴露出笑意，看著宋辰梟輕松翻越欄桿，走到了天臺邊緣。
“跳下去！”
盛白鶴緩步逼近宋辰梟，“只要你跳下去，我馬上就讓人給慕莞送解藥，如果我說謊，我一定不得好死！”
“你惹出這么多人命，一定會不得好死的。”
宋辰梟筆直地站在高臺之上，他背對藍天，面向盛白鶴，仍舊淡然。
“但每個人走到最后一步，都是他自己的選擇。”
盛白鶴無奈地搖搖頭，“死到臨頭，宋辰梟你還在故作姿態？別怕，你死后，我會幫你照顧好慕莞。”
男人話音剛落，宋辰梟的手機卻震動起來。
盛白鶴眼底閃過一絲冷意，迅速沖上前，用力朝著宋辰梟的腰部推去——
誰知，宋辰梟也敏銳地反應過來，先一步預判了盛白鶴的動作。
他避開盛白鶴的一推，一把攥住盛白鶴的衣領，抱著他從高臺摔倒了地上。
兩人相互掐著，誰也不肯松手，滾打到了圍欄附近。
“宋辰梟，你出爾反爾！你不想讓慕莞活命了嗎？”
盛白鶴惱羞，他掐住宋辰梟脖頸的同時，宋辰梟也掐住了他的喉嚨。
他身手自然遠不如常年健身的宋辰梟，不過宋辰梟如今身體虧虛，他們扭打一起，宋辰梟也完全不能占據上風。
“……我想，解藥應該已經送到了吧？”
宋辰梟低低的喘息，背著光的臉龐，滲出無盡寒意。
從盛白鶴約他離開醫院起，宋辰梟就猜出了對方的意圖。
盛白鶴對慕莞有心，他一定要得到慕莞，以達到內心戰勝他的滿足。
所以盛白鶴說的若是真話，絕不會對慕莞見死不救。
可既然要救，卻不直接將藥送來。
那目的也很明顯，他就是想要宋辰梟以命換命。
但以命換命的交易，完全不必將宋辰梟從醫院約出來，只要一個電話，宋辰梟也一定會答應。
盛白鶴不會做無意義的計劃。
所以這是在調虎離山。
宋辰梟在車上時，便想明白了這一點。
所以他在半道上就打給了宋景云，讓他松懈對病房的看守，如果慕莞有什么情況第一時間打給他。
站在這里，盛白鶴威脅他的每一句話，也都印證了宋辰梟的猜想。
他說慕莞時限不多。
之前慕莞身體的監測數據一直很好，今天卻驟然變差……大概今天，就是時限。
盛白鶴一定是讓人同步去送解藥了，而將他約出來，也是為了這個。
這樣，盛白鶴既能不耽誤救人，也不影響他殺人。
盛白鶴怔住，原來男人早就看穿了他的計劃。
他又輸給宋辰梟一次……
“既然你猜到了，為什么還要站上去，你不怕死嗎？”
“因為萬一我猜錯了……我愿意以我命，換她命。”
宋辰梟最后幾個字嚴肅無比。
他說完，用也奮力將盛白鶴的腦袋掰向一側。
可她現在活著，在病房等他，那么，他就一定要活著回去……
盛白鶴的力氣就快撐不住，呼吸漸漸困難。
卻在此時，宋辰梟的心臟猛然抽痛，劇烈的暈眩侵占了他的身體。
他短暫的眼前一黑，被盛白鶴趁機推開一邊！
盛白鶴大口的呼吸了幾下，立即掏出一把匕首。
既然宋辰梟不愿意自己去死，那也只好自己送他去死！
盛白鶴在激戰之下完全沒了理性，他眼底通紅，對準宋辰梟的心臟就要扎下去——
“砰——”
但動作未落下，一道槍響便震徹整個天臺！
盛白鶴的手臂被子彈擦過，手部瞬間失了力氣，匕首應聲落地！
他捂住傷口，回望四周，卻根本沒見來人。
難道宋辰梟安排了人跟過來……
盛白鶴還來不及多想，他還想撿起匕首，但兩人在樓頂的爭斗卻引來了一名巡視的保安。
保安才剛進入天臺，盛白鶴只能咬牙迅速沖向了出口。
“怎么回事？”
保安看到人影，快步的沖到了圍欄邊，看到圍欄外宋辰梟暈倒在地。
而一名男子已經飛快的消失，任由他如何喝止，都沒有停下。
保安慌了，連忙呼叫支援來救人。
盛白鶴早就研究好了逃跑路線，一路撤離還算順利，但他前腳剛出大廈，身后便涌進去許多人。
他不禁回頭，總覺得自己好像被人盯著一樣。
然而身后熙熙攘攘的人群，很快就散去。
在暗中開槍的人不像是宋辰梟的手下……
對方槍法精準，完全可以取他性命卻還手下留情……
到底是誰在幫宋辰梟？
盛白鶴想不出，也不及多想，他用力捂住手臂的傷，迅速攔車離開。
而盛白鶴前腳剛走，一道白色身影便從大廈后門緩慢走出。
白錦將西裝外套隨手脫下扔到垃圾桶，回到車上，將微型手槍塞入車抽屜，換了一件襯衫。
但他的臉色并不好看。
剛才，他竟然救了宋辰梟。
明明這是宋辰梟自己惹下的恩怨，他不參與，已經是格外仁慈。
可……救人……
白錦想到剛剛自己的一槍，不由嗤然一笑。
小時候，母親將他過繼給大伯一家，還偷偷瞞著他。
他一直以為是自己不夠好，所以讓母親煩惱了。
他沒有反抗，只是忍受著，努力著……
更不敢將自己在大伯家受到的虐待告訴母親。
因為他傻傻相信著，只要有一天他變得足夠好了，母親一定會后悔自己的決定，認回他！
可直到他十四歲的某天夜晚。
那晚大雨滂沱，他記得很清楚，自己剛剛被大伯和大伯母體罰了一天，正在小黑屋挨餓。
是母親突然到訪，她還帶了他最喜歡的燒鵝。
大伯母趕緊到房間里叫他，勒令他不許說被罰的事情，否則以后就再也見不到母親。
年幼的他只能用力點了點頭。
于是，他和母親度過了一個愉快美好的夜晚。
那只燒鵝特別好吃，他吃的特別飽。
而母親也特別溫柔的看著他，一直在夸獎他……
就是這樣的氛圍，讓他錯覺到以為……母親根本不曾拋棄過他。
母親走后，大伯母打了他一耳光，理由是他不該將一整只燒鵝都吃掉。
雖然母親已經給大伯一家也買了燒鵝，但他也不知道，為什么他們會這么生氣。
時隔多年后，他理解人性了，才明白，生氣是沒有原因的。
生氣只是因為，想對你生氣罷了。
大伯一家遠不如母親幸福，他們沒有子女，便把對母親的嫉妒和對無能的憤怒，都發泄了出來。
不過他一點也不恨他們，他們也是可憐人，因為……得罪了他。
但年幼的他卻看不穿這些。
挨了耳光，受了委屈，他只想找母親安慰。
他沖出家門，打車尾隨上母親，一路跟到了宋家老宅。
那天的大雨冷的徹骨。
可是宋家老宅后院的玻璃窗內，卻暖光洋洋。
那是他一次看到宋辰梟，和他差不多年紀的男孩，穿著比他精致許多的衣服，筆挺的坐在窗邊的位置。
而他的母親，比對自己溫柔千百倍的給他小心喂著吃食。
明明享受著本該屬于他的母愛，可宋辰梟卻并不領情，他一下就打掉了母親手中的餐具。
母親也不惱，她換了一副餐具，繼續哄他吃東西。
一來二去之下，宋辰梟起身離席。
他本以為，母親該生氣該憤怒該討厭這個孩子。
但沒想到母親只是耐心的又盛了一碟食物，關心的跟了上去。
就在這一刻，他的心理防線崩塌潰落，碎成泥渣。
他在大伯家幾乎天天食不飽腹，而宋辰梟，只是耍耍脾氣少吃幾口飯，卻能讓人如此心疼。
那時候，他就暗暗發誓，有一天，他要讓宋辰梟也嘗嘗被搶走親人的滋味。
他也確實這么做了。
當初他借白婷婷的手，分開了慕莞和宋辰梟五年。
他也將男人的優渥外表下的痛苦，欣賞了五年。
可奇怪的是，他卻沒有很開心。
甚至于看了宋辰梟五年之后，他甚至有些同情起宋辰梟。
以至于如今，報仇的手，變成了救人的手……
白錦正自嘲的想入了神，手機卻忽然響起。
看到來電，過了半晌他才接起。
“……嗯，也該和宋老爺子正式交易了……疫苗我已經準備好了，如果重啟項目的話，宋家資金很足。”
“對了……”
話題結束之前，白錦的目光深了幾分。
“叛逃成員已經現身了，他們好像新成立了一個叫dox的集團。”
他話音剛落，那邊已經先斷了電話。
白錦放下手機，一切看來終于到了尾聲。
突然間，多年來的緊繃松懈下來，他覺好累好累。
他又想起了林思蕊，撥過去了一個電話，但是對方直接掛斷。
片刻，林思蕊傳來一條短信：
【抱歉，我在開會。】
【沒事，你忙，我就是想約你出來吃個晚飯。】
【今晚加班……不太方便。】
【沒關系。】
又是在意料之中的消息。
白錦搖了搖頭，他總是能精準判斷人性，所以從來不會做無用功，可在林思蕊身上，他卻一直在做無用功。
但有什么辦法呢？
白錦望向大廈頂樓，就像慕莞是宋辰梟的光，這丫頭也是他的光。
十六歲那年，他本人販子綁架本該死了的，是對方救了他。
她也是被拋棄的孩子，跟他同命相連，對他溫柔非常。
他本以為，他們可以互相取暖，相依為命的過一輩子。
可老天殘忍，卻讓她被家里人抓走賣去做了試驗品……
不，準確來說，他們都被抓去了。
是她苦苦哀求自己的父母，才放了他的。
他一直……他一直以為她死了……
憑著為她報仇的信念，他才會一路走到黑暗深處，走到如今……
可命運真是太愛開玩笑。
這丫頭不但活著，還不記得他了……
他不敢想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至少現在她還無憂無慮的活著。
也許這才是一件好事，只是他一個人卻無法接受。
確實……他們很難再回去了。
白錦閉上雙眼，不知不覺，竟一覺睡到了傍晚。
他再次醒來，路燈通明，停在自己周圍的車輛已經幾乎全部開走。
白錦看到手機上閃爍的光點，又是幾十條上官萍發來的消息。
看都沒看，他直接將消息一鍵清理。
宋景云這個混蛋，竟然找了上官萍來。
不是怕上官萍破壞他的計劃，他大概這輩子也不會和上官萍再見面了。
…………
病房內，慕莞忽然驚醒，她抬手一摸，剛好攥住一只溫暖無比的手掌。
“宋辰梟……”
男人正坐在她的床邊，神情緊張的看著她。
見慕莞醒來，他眼中一熱，立即將她擁入懷中，激動的連話都忘記說。
“我沒事……”
慕莞皺了皺眉，她覺得身體很虛弱，喘氣都好累。
但第一時間，她顧不上思考自己，就去撫了撫宋辰梟的發。
慕莞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宋辰梟一定擔心壞了。
他的臉看上去卻憔悴的可怕。
“現在知道我重要了……以后還和我發脾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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