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郭統的死是件小事——除了臉上不好看之外,對實際戰事的影響有限——但郭統為什么會死,卻產生了不少的震動。
包括曹芳本人在內。
他意識到,這可不是演兵的北軍校場,而是真正的戰場。
會死人的。
他再次提醒自己,不能浪,不要手里握了一把刀就蠢蠢欲動的想砍人,對面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輩,手里的刀也不是吃素的。
一群年輕人自顧沉默,只有老臣蔣濟從容自若,眼中帶著一絲欣慰。
他也有過這樣的年紀,能將這樣的人生經驗傳給這群后生,幫他們戒驕戒躁,平穩度過這段時間,也算是人生的一樁成就。
尤其是看到天子時,他心中的信念更加堅定。
天子生長于深宮,卻比王廣、鐘會等人更沉穩,非常難得。
天佑大魏,降此英主,或許太祖、烈祖未能完成的事業,可以由天子來完成。
身為寒門出身的四朝老臣,他太清楚這個時代的癥結了,只是從來沒想過有解決的可能。
連雄才大略的太祖曹操抗爭了一輩子,前后發了三道求賢令,最后都不得不向世家讓步,默認了九品中正制的推行。如今九品中正制已經推行三十年,世家在朝堂互相聲援,私下里互結婚姻,盤根錯節,后世之君又能如何呢。
看不到希望,他只能選擇明哲保身。
可是從天子身上,他看到了一線希望。
天子年輕卻堅忍,目標明確卻不急于求成,不尚空談卻勇于行動,而且帝王心術嫻熟,依稀有漢武帝的風范,也許能力挽狂瀾,完成太祖的未竟功業。
作為老臣,他有責任扶天子一程。
作為犯過錯的老臣,他更應該抓住這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等了一會,蔣濟輕咳一聲。“陛下,郭淮父子偶爾受挫,本無關大局。揚州刺史諸葛誕卻有急功近利之心,受此挫折,難免急躁,更為諸葛恪所乘。為萬全計,陛下當下詔禁其冒進。”
曹芳回過神來,看向王廣等人。
王廣、鐘會沒吭聲。
中兵尚書郎王濬說道:“太師所言甚是。只是揚州刺史受征東將軍節制,陛下雖親至,亦不宜直接給揚州刺史下詔,還是下詔征東將軍,由征東將軍下令更好一些。”
曹芳覺得有理。
這次雖然親征,但他并不需要戰功。只要能打贏,不管是誰指揮的,他都是受益者。相反,征東將軍毌丘儉剛剛到任,正需要一場真正的勝利來證明自己的實力。
他直接給諸葛誕下詔,會影響毌丘儉的部署,讓毌丘儉無所適從。
曹芳再次看向蔣濟。
身為老臣,蔣濟不可能不明白這一點,卻還是提議他直接下詔給諸葛誕,是一時口誤,還是別有用意?
蔣濟微微欠身。“士治所言自有道理,只是不夠周全。”
王濬拱手道:“還請太師指點。”
蔣濟轉頭四顧,看著一群年輕的面龐,心中欣慰。
這些人不是名臣宿將子弟,就是天子挑選出的寒門英俊,將來都是朝廷的棟梁。能夠指點這些人軍事,于公于私,都是難得的機會。
“士季,你還記得涿郡張特嗎?”
鐘會略作思索。“記得,張特字子產,涿郡人,建安十三年生人,太和元年受中書舉薦為將,正始四年改任揚州。”他皺了皺眉。“他現在是合肥守將?”
蔣濟笑笑。“士季不愧是過目不忘,連張特的履歷都記得這么清楚。”
鐘會心中歡喜,臉上卻沒什么表現。
徐霸等人互相看看,都有些驚奇。
這鐘會的記憶果然出色,正始四年的檔案,他都記得這么清楚。
蔣濟接著說道:“張特是涿郡人,出身寒素,對經學也沒什么研究,更不會談玄論道,卻是一個優秀的將領,忠勇過人。當初夏侯玄看中了他,轉他到揚州,就是希望他能協助諸葛誕軍事。但是很可惜,諸葛誕未能體會夏侯玄的深意,對張特并不看好,有一段時間甚至想將他退回護軍。”
曹芳不禁皺起了眉頭。
他明白了蔣濟的擔心所在。
張特是夏侯玄安排去幫諸葛誕的人,諸葛誕就算不喜歡張特,也要給夏侯玄留面子。他將張特退回護軍,等于說夏侯玄不識人。
但夏侯玄雖說有浮華之名,卻是知了名的識人。他相中的人才,幾乎沒有不勝任的。
因此,唯一的可能就是諸葛誕華而不實,或者對寒門、武人有偏見。
既然如此,他對郭淮同樣可能有偏見。在郭淮能幫他建功的時候,他或許還能容忍,一旦覺得郭淮也不過如此,或許就沒那么容氣了。
加夏侯玄的面子都不給,諸葛誕還會在乎郭淮?
再加上對毌丘儉的排斥,他很可能違背毌丘儉軍令,擅自發起攻擊,甚至逼著郭淮賣命。
如果郭淮因此死了,名聲受損的可不僅僅是毌丘儉,還有他這個天子。
會有人說,是他借刀殺人,逼死了郭淮。
經過蔣濟這么一提醒,眾人也意識到諸葛誕的潛在危險,不再反對。
很快,由虞松草擬詔書,迅速發往合肥,命令諸葛誕稍安勿躁,不可被一時得失所惑,草率進攻。
與此同時,曹芳又下詔安撫郭淮,讓他節哀,不要有心理負擔。
至于毌丘儉那里,曹芳則沒有用詔書這么正式的方式,而是讓毌丘甸出面,向毌丘儉解釋,以免毌丘儉心生嫌隙。以毌丘儉的心智,應該能理解他這么用的苦衷。
有蔣濟主持,鐘會、王廣等一群年輕后輩具體執行,行在的各項事務有條不紊。
曹芳一邊進軍,一邊視察沿途的軍屯,接見屯墾的將士以及百姓,大刷存在感,以溫仁的形象示人,賺了一波民心。
一路上,不斷有人請見,有人只是貢獻方物,有的則是推薦人才,更有毛遂自薦的。
其中就包括剛從涿郡趕來的張華。
張華早就收到了朝廷征召的文書,但他一直沒有應征。直到收到天子親臨徐邈家看望徐邈,然后徐邈的兒子、女婿積極入仕的消息,才從涿郡起身。
張華很年輕,今年才十八歲,嘴上的毛還沒長齊。
鐘會知道曹芳看重張華。第一眼看到張華時,他懷疑是不是搞錯了,眼前的張華并非天子看重的張華,只是一個同名的人而已。
稍微一交流,鐘會立刻驚為天人。
張華簡直是個全才,無所不通,無所不精。即使自負如他,也不得不贊一句高明。
可是相比于張華,天子識人的高明更讓他驚駭。
張華這么年輕,又沒什么名聲,天子是怎么知道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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