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去的路上,北境還是一如既往的嚴寒。冰冷的狂風就像是一陣霧靄一樣,不斷地彌漫、升騰著。
在八十萬荒山深處,古青陽正靜靜地坐在一座高山的頂峰之上,就這么凝視著眼前這片天地。
就在不久之前,他才剛剛同罪血帝庭的生靈們一同作戰,共同打退了眾多人族骨修的又一次追殺。
這次追殺于他而言不算什么。
真正觸動他的,是罪血帝庭的那些生靈戰斗時的模樣,是罪血帝庭的那些生靈在戰斗時的態度。
古青陽記得無比清楚,在他的前世,當他建立了骸骨帝城并讓那個地方充滿了他的臣民時。
在那驚天動地的最后一戰中,他的臣民們也是這樣,會悍不畏死地沖鋒,會不計一切代價去追尋勝利。
這讓他感到恐懼。
古青陽明白,他這樣的害怕,根本就是在怕失去。面對并擁有這樣的一群臣民,他其實是茫然的。
他害怕辜負,害怕辜負這些真正相信他甚至是信仰著他的生靈。他也害怕失去這些生靈。
因為,失去本來就是辜負的一種表現形式。
而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他好像都已經經歷過兩次失去了。
第一次,是經歷過當初的那場大戰之后,他失去了原來的一切,并讓一切都重新開始。
第二次,是他在天道的刻意安排之下與曾經那些部下的靈魂相逢,卻又不得不做出其他的選擇。
一次,是被迫失去。
一次,是主動失去。
當他被迫失去之際,他的內心世界里充滿了不甘的執念。他告訴他自己,他是想創造更好的世界。
他覺得只有在那樣的世界里,他的臣民們才可以活得和理想一樣,他才可以接受他的臣民。
可當他經歷重逢,但他卻主動地選擇再一次地失去時,他的內心世界又被痛苦和茫然充斥。
他痛苦,因為這是又一次失去。
他茫然,因為他很清楚他的選擇就是對這些臣民的一次傷害。而未來他又將如何?
還有罪血帝庭的這些生靈們。
罪血帝庭……
這里有他的妻子,有他的兒女更有最相信他的人與獸,還有以他為信仰的一切生靈。
在這個破敗且墮落的世界里,這罪血帝庭大概是最接近他理想世界的存在。
此刻,當他回想時,他才終于明悟到罪血帝庭的重要性。他才終于明白,罪血帝庭于他而言的意義。
“在想什么?”
某一個時刻……
突然就有一道聲音響起。
這聲音響在古青陽的耳畔,雖是很突兀,但足夠溫柔,也足夠觸動古青陽的心弦。
古青陽抬頭望去,卻見劉心玉正站在他的面前不遠處。她將雙手交叉在一起放在她的身前。
古青陽莫名覺得這樣的劉心玉有那么一絲可愛的感覺。
但劉心玉終究不是什么年輕的小丫頭,如今的她已真正地經歷過大部分女人都沒經歷過的大起大落。
她的氣質是成熟的。
她的人生經歷太過于復雜,這樣的人生經歷不允許她像一個年輕的小姑娘一樣單純。
然而……事實是,在情感的世界里,她確實是個小白。盡管她一直都把一切事情做得特別好。
但,當她面對古青陽的時候,她總是會有一種茫然無措的感覺。
她很想對古青陽好,很想理解古青陽,進入古青陽的內心世界。
她希望自己能做得更好,希望自己可以成為古青陽的一大助力。但她知道這是很難的事情。
而且,這種事情的難點并不在于她要如何幫助古青陽,而是在于她該如何走進古青陽的內心深處。
雖然說,她和蘇玥、樊琳瑯,她們都已經是古青陽的妻子,還幫古青陽將罪血帝庭打理的井井有條。
可在她們之中,除卻蘇玥,還從沒有人真正地走到古青陽的內心世界深處,完全理解并支持古青陽。
她當然也是深愛著古青陽。
但愛是一回事,如何表達愛如何去愛就是另一回事。這樣的道理,她明白。
故而她此刻的扭捏和無措絕非她有意而為之,而是她茫然無措時的真實表現。
古青陽凝視著她。
他打量了她許久。
終于,他確定了劉心玉內心的真實想法,并為此而感到溫暖,還有哭笑不得。
他會感到溫暖,是因為劉心玉的確是做得太好太好。他沒想到,劉心玉竟然會把事情做到如此程度。
其實一直以來他對劉心玉和樊琳瑯都沒什么要求,他只是希望她們能接受他對她們的好。
但事實卻是她們一直在努力。
不管是協助蘇玥管理罪血帝庭也好,還是發揮各自的能力,在各自擅長的領域幫他集中力量也罷。
一直以來,她們做的事情于他而言都是幫了一個又一個大忙。而現如今,劉心玉反而還想更好地幫他。
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他很溫暖,已被感動。
但他的哭笑不得之意也是因此而來。因為他覺得劉心玉現在這樣是真的有些可愛了。
“你啊——”
古青陽起身一把將她拉到自己的懷里,然后又緩緩坐下。他準備開口以言語安撫一下懷中的女子。
但很快,他就放棄了這個想法。
因為他察覺到,他懷中的女子絕不只是想幫他這么簡單。他已經意識到,她是想多了解自己一些。
她是希望,她的心能和自己的心走得更近,她是想進入自己的內心世界深處,而不只是陪伴著他。
“心玉。”
“嗯?”
“想不想聽聽我的故事?”
……
在接下來這段不算特別簡短的時間里,古青陽開口,第一次以無比主動地姿態講述他的人生過往。
雖說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向別人展露他的內心世界,但像現在這樣以絕對理性的姿態剖析他自己。
這,絕對是他第一次做。
他不斷地講述著,當他剛一講述起他和古青螢的悲慘童年時,他的聲音無比地平靜。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在聽的,就是自己夫君的真實人生,劉心玉甚至都要以為她聽得就是別人的故事。
可也正是因為如此,當劉心玉清醒過來以后,劉心玉才會愈加地感到窒息,覺得自己的心隱隱作痛。
毫無力量,沒有背景,更沒有靠山……一個人在充滿紛爭的家族中過活,還要照顧尚且年幼的妹妹。
這是古青陽的人生前十年。
這十年是同凡人人生一模一樣的十年,有哭有笑,更有充滿了屈辱和黑暗的光影陰影。
直到古青陽講完第一段故事,劉心玉才敢去回想,去試想旁人會在這樣的人生中變成什么樣子。
她得到的最終答案是……無論是誰,只要擁有了這樣的人生,便一定會為修行路埋下恐怖的心魔。
那樣的心魔若是發作,是真的能要人命的。
可古青陽卻無比平靜,不論是回憶時還是講述時,皆是如此。這得是看破了多少虛妄,才能這樣?
“后來啊,我們去了懸棺——”
古青陽仍然還在不斷地講述著。
從懸棺古宗到中洲大草原,從中洲大草原到神鹿書院,再到南域之行和西荒之行……
然后就是后來發生的一切事,以及古青陽內心深處真正的大秘密,也就是他的前世。
毋庸置疑的是,古青陽這一次一定是在毫無保留地講述。
正如劉心玉愛他,這一世,當他決定接受劉心玉的時候開始。
他就已經認定,這個女人是可以走進他的內心,融入他的人生的。
故而,當他察覺到這個時刻已是水到渠成地到來時,他不會退避更不會去做其他的事情。
他會說。
他將一切過往坦言,將自己的心境坦言。他知道她已知曉他的那些優點,所以他要暴露他的缺點。
然而,當他將一切都講述完成的時候,率先忍不住落淚的人卻并不是回憶起一切的他,而是劉心玉。
劉心玉沒有說話。
她只是依偎著他,任由眸中熱淚不斷滾落。而后,就在古青陽打算安慰她時,她又猛然開口說到:
“為什么一定要一個人去背負這一切?我是你的妻子,那些生靈也已是你的臣民。”
“你只考慮我們的生死,你有沒有考慮過,我們愿不愿意活?我告訴你,沒有你,我寧愿陪你死。”
“這三千年中的大荒世界,你以為那是符合理想的完美世界嗎?它根本不是。”
“沒有你的世界,是地獄。”
“你總是任由天道布局,同樣都是執棋者,為什么你不可以嘗試著去布局,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情?”
“心玉,唔——”
……
聽到劉心玉的話,古青陽不由得瞪大雙眼。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她如此強硬的一面。
那個瞬間,他覺得她不再柔弱。
然而還不等他在雙眼一亮以后給出什么答復,他便被劉心玉徹底撲倒在地,被剝奪了說話的權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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