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欣賞帕南。沒有居高臨下的意思,身為玩家面對NPC的時候總是有虛榮的,但我這種自稱的玩家,原先和周圍人一樣,都是昏昏噩噩地度過。人生精彩,如果把百年當作游戲一場,誰都可以是玩家。
不過是我已經醒覺過來世界是一場游戲,而旁人還懵懂無知。
或許我應當救他們?這個想法在神經網絡里起初只是一道細小的脈沖電流,但很快就像火焰一樣灼燒起來了,炙烤我的心臟,叫我張口結舌,叫我無所適從,叫我又想大喊,又想大哭,這會兒憤怒,那會兒激動,我簡直不像是我自己了,這樣一個想法,我直覺它能改變我的一生。我活了二十多年從沒有過這種感覺,一種強烈的使命感就像是從未來回溯過來的箭矢一樣洞穿了我。
其實這個念頭一早就在我腦海里生根發芽了,只是一直也被我埋藏著,如今它就這樣突然破土而出,并且就像是在神經電網里釋放了一場磁暴一樣,叫我簡直有些宕機。
我或許真的應該去救他們的。
當NPC意識到自己活在游戲里,那么這個游戲會變成什么情況?劇情會允許這種走向嗎?
想想紺碧大廈的空氣墻,想想杰克的失憶,這一切還不能說明劇情直觀而強硬的執行力嗎?
但我就是不服氣的。我一點兒都不服。這個破游戲世界搞得這么線性,一點兒都不開放,有沒有想過我們玩家的感受啊。
虛假的游戲如一場騙局,讓人提不起勁,可我就一定要打破劇情的鐵律。
“你又在想什么?看你臉上的表情,像是要把方向盤吃了一樣。”強尼干巴巴地發問。
我開著一臺石中劍在公路上飆車,這會兒剛開出市區,進入惡土之后速度一下就提上去了。
在這樣飛快的行駛過程里,我的腦子卻根本沒在意路況。
強尼伸過手來把住方向盤,“說說看,你在想什么?”
“強尼,你也知道,我們活在謊言里,這個世界是虛假的。”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我要把這個真相告訴所有人。”
“上一個在街頭高呼真相的人死了,他叫蓋瑞。”
“但他只是一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
“可他嘴里的真相也沒有你這么瘋!”強尼猛打方向盤,避開迎面來的一輛皮卡,“瞧瞧!他們開車多規矩,又多死板?如果我們不避開,絕對就撞上去了!這說明什么?說明這些開車的人,這些無趣的市民,他們都只是一些簡單的程序,他們不是人!”
“但他們可以是!我操了,強尼,你和我難道一開始就明白這個世界是假的嗎?”
“我們兩個不一樣,我們兩個是主角!”
“我不這么想,真的,強尼。這么多天我一直在觀察,我一直在找劇情的弱點。我想已經有些眉目了,這次正好去找帕南,我要驗證一下這些想法。強尼,這個世界雖然虛假,但卻很嚴密,劇情并非一切的主宰,并非創世的上帝,倒更像是一個愚蠢的管理者,我們要做的不是打敗劇情,我們要做的是把它扭轉,轉變成我們想要的模樣。”
“V,你知道天災嗎?”
“怎么?”
“還記得前不久,阿德卡多的首領被亂刀會劫走,你和帕南趕去營救,出生入死。”
“我記得,我還撿了一把好槍。”在營救阿德卡多首領索爾的過程里,我得到了一把強力的槍械,它有名字,就叫:力大磚飛,是一把射速極快的動能沖鋒槍,我喜歡。
“你們一起潛入營地,把人救出來,然后乘車逃跑,后面成群結隊的夜游鬼也開車追你們,荒野槍戰。你記得當時的天氣吧?出發前就隱約看到天邊有沙塵暴的跡象,就像地平線被抬起來了,灰黃色的煙塵滾動,等你們上了車,風暴的前端已經過境,狂風夾雜沙礫,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一樣,世界又臟又黑,空氣叫人窒息,沙子從車門,從車窗,從任何一個縫隙鉆進來擊打你們的身體。疼得就像被小針頭一直扎一樣。后來你們甩開了追兵,在廢棄的農場小屋避風。”
“是,當時我們三個渾身大汗,風塵仆仆,又累又臟。我去外面接通了電源,帕南修好了暖氣爐,索爾找了幾本爛雜志和一些吃的。我們勉勉強強過了一夜。”
“那晚的風暴一直吹。你躲在安全的地方,和朋友說笑,也和帕南開著一些玩笑,她很感激你沒錯,但她畢竟是直的……”
“你到底想說什么?”
“我是說,面對帕南這種天生是直女的,你沒法把她掰彎,遇到惡土的風暴,你也只有躲避。人的天性以及自然的天災都是一樣的,你知道它的存在,被它折磨,創傷又痛苦,你可以試著躲避,試著在事后補救,但你沒法阻止,也沒法做出什么實質性的努力。你可以一句話讓沙塵暴轉向嗎?你可以三言兩語把帕南騙上床嗎?你做不到的。劇情就是這樣的東西,你感知到它的存在,你被它折磨,但你只有躲避和順從的份兒。”
“你在勸我放棄。”
“放不放棄只有你自己決定,我只是給你打預防針,免得到時候面對失敗你一蹶不振。”
“這可不像你,強尼。”
“哪兒不像我?”
“強尼·銀手,夜之城的傳奇,一個膽大包天的傭兵,你連荒坂塔都敢炸。一直以來,人們把你當作是反抗的先鋒和榜樣,朋克精神的化身。你的故事被許多人傳唱,你的奮不顧身讓許多人看到公司脆弱的一面,讓人們重新審視自己的價值。你完成了這一切,在來生夜總會有你名字命名的雞尾酒,當之無愧的大人物。”
“多謝你的贊揚,但現在我只是一個死人。”
“死人?你剛開始可不像現在這么安靜,我們見面第一時間就掐起來了,你就想殺了我,而我也恨不得把你一鍵給格式化。但結果我們就這樣,一直在一塊兒,有什么真相我們都一起探查,有什么困難一起經歷,我不知道你在心里這么評價我,但我把你看作是一個好戰友。”
強尼戴上墨鏡,面無表情,我何他一同把著方向盤,望著車外糟糕的世界,一時間沒人說話。
“你是個傻姑娘。但你不是爛人。原本應該是我給你帶去許多改變,但現在看來,是你對我的改變更大一些。V,我有一個問題要問你。”
“……你說吧。”
“五十年前,在墨西哥沖突里,那會兒我還是個大頭兵,稀里糊涂加入了公司軍隊,后來我才發現,打來打去都是一筆爛賬,受損害的永遠是老百姓,所以我就逃了,然后被抓住,關在一間屋子里,每天就躺在床上,盯著吊扇一圈圈轉,腦子就像進水一樣,現在回想起來,我還是會覺得很悶,很潮濕,很窒息。我問你,假如哪天我們在戰場上并肩作戰,你會為我擋子彈嗎?”
“嘿,我會的。”
“謝謝。那我們一命換一命,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奉陪到底。”
“操你媽的強尼,說這些干什么?”
“別像個娘們一樣,V。”
“如果你還活著該多好,我真想親親你,就這樣吧,搖滾小子,我們約好了,剩下的路,誰都不能甩開誰。”
“……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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