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起了風,雪片被大風卷著打在窗紙上,不時的沙沙作響。
一開始發現北府的天氣這樣冷,曉冬還擔心墨研不開不能寫字,等習慣了也不覺得有多難熬。
莫辰把他寫的字拿起來看了看,提起筆將一個“建”字,一個“越”字圈起來。
“每個再多寫一頁。”
曉冬乖乖應下,重新又鋪了一張紙,提起筆來按著大師兄給他抄好的字貼練字。
曉冬以前底子不好,認得不少字,但是寫的不好。拿起筆來總覺得這小小一桿筆比劍還要沉,還要難用,就是不聽使喚。寫的字忽大忽小,筆劃忽粗忽細。一蘸墨就容易蘸多,字跡變成了大墨團。可是寫著寫著又會忘了蘸墨這回事,筆上的墨都沒了,當然字也就寫不出來。
入了宗門之后大師兄手把手的教,比前寫的好多了。上下結構的字,左右結構的字,寫的都挺穩當的,其他的就不行了。比如這個建,還有越,他寫出來的字就象一個個在紙上沒站穩的人一樣,總往一側倒。
可大師兄的字就格外好看,瘦長,挺拔,風骨錚然。都說字如其人,大師兄就沒有什么不擅長的事。他年紀也不大,可樣樣本事都不比別人弱。
“寫完這兩頁就歇著吧。”
曉冬一笑:“好。”
大師兄對他總是嚴厲不過一刻鐘就會心軟了。
不過曉冬寫字可不會敷衍應付,一筆一劃寫的格外認真。
外頭有人來,莫辰起身迎了出去。
來的那個人聲音很低,一開門外頭的北風直往屋里灌,曉冬忙著把紙角用鎮紙壓住,漏聽了兩句。
“……請大師兄去看一看。”
莫辰點頭說:“也好。”他囑咐了曉冬一聲:“外頭天冷,你不要出去。”
曉冬應了一聲,探頭看了一眼。
來請大師兄的是一個姓童的外門弟子。曉冬和外門弟子們不大熟,當然,翟文暉除外。
從回流山來北府城的一路上,大家同行同宿,倒比在山上的時候熟悉一些。
可是這個童浩例外。這人不合群,曉冬幾乎不記得聽他說過什么話。不知道他這會兒來找大師兄是什么事?請教功法的話應該不是這個時候。
不過看大師兄的樣子,應該不是出了什么事。
曉冬寫了大半頁的建字,重復的次數多了,不知道為什么,不但沒有覺得越來越純熟,反而覺得這個字變得很陌生,提起筆來竟然不知道怎么寫了。
字跡也不好看。
他越看越不滿意,將這張寫了一半的紙團了扔到一邊,另鋪了一張打算重寫。可紙管夠,都是早就裁好的現成就用,墨卻不多了。他又拿起墨條來慢慢磨墨,。
不知道從哪里透來一股冷風,曉冬低頭攏了攏衣襟,忽然手往后翻,磨的滿滿一池墨汁朝著身后盡數潑了出去,連硯臺也跟著砸了出去。
硯臺并沒有砸中什么人,飛濺的墨汁卻很難全部躲過。
不知何時潛進了屋里的人被墨汁阻擋了視線,劍勢雖然未改,卻喀的一聲斬在了桌面上。
扔出硯臺的同時就鉆到了桌面下的曉冬聽到了桌面喀喇一聲響,從中裂作兩半。那個握劍的人的一張臉蒙得嚴嚴實實,只有兩只眼睛露在外面。
曉冬脫口喊出:“陳師兄!”
第二劍正要刺下來的那個人聞聲身形一僵。
曉冬驚愕的睜大了眼。
不會錯,就是他!
這個半夜潛進來要殺的人,就是陳敬之!雖然蒙著臉,可是他這雙眼睛曉冬記得格外清楚。
那雙陰郁的,總帶著不滅的仇恨的眼睛。
曉冬連滾帶爬的從砸倒的桌案下逃開。
被他看破了身份,這一聲陳師兄也讓陳敬之想起了在回流山度過的那些日子。
比起在陳家的過往,回流山的生活是他為數不多的安逸平靜的生活。
師父,師兄和師姐……
這些軟弱的情緒只是一閃而而逝,殺意重又回到他的眼里。
“沒想到被你認出來了,”他聲音很低,聽起來倒沒有多兇惡:“也好,免得你死了也做了糊涂鬼,下了黃泉也記得是誰殺的你。”
話音未落,忽然間一團黑霧在他眼前爆開,一股辛辣腐臭的氣味撲面襲來。
陳敬之立刻閉氣,揮手向前劈去,劍風竟然將那團墨霧從中劈開。
眼睛微微刺痛之后跟著就泛起了麻癢!努力再睜開眼睛,眼前卻是一陣陣發黑,看不清楚。
這黑霧有毒!
陳敬之萬萬想不到看起來無能又天真的云曉冬居然有使毒的手段。
曉冬又用力扇了兩下,更多黑霧從扇柄處噴出,幾乎把陳敬之整個人都包住了。 住了。
沒錯,曉冬手里握的是把鐵扇子。
就是上次方予文方真人來時送的那不靠譜的見面禮。能噴毒針的拐杖給了姜師兄,而曉冬因為個子小力氣小,分到的見面禮就是這把鐵扇子。
既然這禮物來歷不明,拐杖都能噴毒針,莫辰也不放心曉冬得的這把扇子,拿去細細察看,果不其然,這扇子上也是有機關的。按住扇柄處那個看似扇軸的突起,就能往外噴毒煙。
這么危險的東西莫辰本不打算讓曉冬留在身邊的,怕萬一不慎傷了他。結果曉冬沒怎么見過這種東西好奇,沒舍得讓他扔掉,這扇子就暫放在桌案下的隔屜里頭。這幾天事多,曉冬都快把扇子忘了。剛才陳敬之一劍把桌子斬斷,扇子就掉了出來,剛才就掉在曉冬手邊。
他寫字這前就把佩劍放在另一間屋里,現在手邊沒有兵器。
其實就算他的佩劍在手里,曉冬也不是陳敬之的對手。可這把扇子卻不一樣,陳敬之絕非一個粗笨大意的人,可他萬萬沒想到曉冬竟然能用毒!
屋里彌漫滿了毒煙,陳敬之兩眼通紅,手上的劍連連劈刺削砍,全讓曉冬躲了過去。
陳敬之明白過來,眼睛受毒傷的只有他自己,曉冬并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否則他怎么能躲得這么麻利?
他猜的沒錯。
曉冬自己也剛想到這一點。
曉冬身上有紀真人贈的辟毒丸,這毒煙對他沒有什么影響。
陳敬之這會兒不但眼睛刺痛,連呼吸都沉重起來。縱然如此他還是沒放棄要殺掉曉冬的念頭。
今天這時機是最合適的,倘若今天殺不了他,以后回流山有了防備,他未必再有這么好的機會!
他飛快的往嘴里塞了一顆藥,屏息運功。
可最好的時機已經過去,曉冬破了音的叫喊聲已經在風雪中遠遠傳了出去。
隔壁立即傳來了姜樊的回應。
“小師弟!”
玲瓏住的比姜樊要遠,可是動作卻是最快,姜樊出聲的時候她已經縱身躍過了幾重院墻,腳在墻頭重重一撐,破窗而入。
雪亮的劍光有如銀瓶乍破,玲瓏飛身撲向陳敬之,而比她動作慢了那么一慢的姜樊已經把曉冬護到了身后。
曉冬急著說:“小心毒煙!”
剛才他慌亂之下用了毒煙防身,陳敬之沒有防備就中了招。可是玲瓏師姐身上也是沒有辟毒丸的!
陳敬之毫不戀戰。
只姜樊一個他就未必敵得過,更何況玲瓏這個瘋子!
他反身向后一翻,從另一面墻上的窗扇中躍了出去,玲瓏緊緊跟上,兩人的身形瞬間就消失了在了窗外的茫茫風雪中。
姜樊袖子展開,象兩只大翅膀一樣,灌足了勁氣,北風夾著雪花從破開的窗洞呼呼的灌進屋來,屋里的毒煙頓時都被驅散。
“你沒事吧?”
曉冬驚魂未定:“我沒……”
姜樊托著他的胳膊,把曉冬正反來回,從頭到腳仔細看過,確定他沒有受傷才稍松了口氣。
“姜師兄不用管我,你快去幫忙!”曉冬怕玲瓏一個人不是陳敬之的對手。
“大師兄肯定趕去了。”姜樊語速很快:“陳敬之要殺你?”
曉冬驚惶的連連點頭:“剛才大師兄出去了,我字寫到一半忽然覺得有些不對……”
他并沒有聽到什么聲音。
陳敬之功力修為遠在他之上,潛進屋的時候一點聲息都沒有。
可曉冬忽然間心生警兆。
那種感覺他說不上來,就象后頸被針刺了一下,那種感覺瞬間就讓他全身緊繃起來。
有人來了。
危險迫近了。
他想都沒想就把硯臺朝后砸出去,同時一矮身就躲到了桌下。
倘若剛才他沒有那種危險的預感,或是反應動作慢一慢,只怕他現在已經是陳敬之的劍下亡魂了。
“師父還沒回來,紀真人也出去了……”姜樊眉頭緊皺。
陳敬之撿的這個時機真是太巧了。
不,也許他一直盯著這里,就看準了李復林與紀真人都不在的時候才趁虛而入。
否則師父和紀真人兩人有一個在,他就絕不可能趁這個空子。
陳敬之的目標很明確,他就是為了殺曉冬而來。
姜樊看著被劈斷的桌案,對這一點再無懷疑。
曉冬雖然沒有被他所傷,但背上的衣裳劃破了一道長長的口子,可見當時情勢多危急。
他為什么要殺曉冬?為什么要對昔日同門下這樣的毒手?
姜樊望著窗外的風雪,心里又是憤恨,又是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