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八戒小說網 > 從龍記 > 第二章 大師兄
    姜樊深以為然,點頭說:“很是,多虧你提醒我。”

    他是在山上長大的,大師兄和玲瓏師姐也是一樣,對于禮法、對男女之防就沒有山下頭的人想的多。

    陳師弟才來了一年多,以前在他家里也是請過先生讀過詩書的人,想事情確實是比他要周全。

    等玲瓏端了水來,姜樊找個理由打發她到隔壁去,自己挽起袖子,和陳敬之一起替已經燒的滿臉通紅神智不清的小師弟解開衣裳,擰了手巾替他擦拭降溫。

    不擦不知道,這一沾上手,姜樊越來越是心驚。

    小師弟渾身火燙,哪怕姜樊沒跟師傅學過號脈,也知道燒成這樣很不妥。

    他可聽說過有人因為高燒不退,后來燒壞了腦袋變成白癡的。

    師傅走時一切明明都好好的,師傅怕玲瓏師姐性子不穩重,還特意交待他,要好生看顧好師姐師弟。可是才不過半天功夫,師弟就病成了這樣。

    姜樊急的不行,他本來就生得有些胖,明明是深秋天氣,他已經急出了一頭一身的汗。

    陳敬之另外擰了一塊溫手巾,疊好了放在小師弟的額頭上。

    他心里也十分憂慮。

    師弟身上這么燙都是干熱,平常人身上熱自然會出汗,可師弟這就是不出汗,燒自然降不下來。

    他有點后悔。

    要是白天師姐帶著小師弟下山時他勸住他們就好了,要不然,他要是跟著一起下山去了,說不定也多少能提醒一下。師姐性子大大咧咧的一向不會照顧人,小師弟卻因為他叔叔去世一直茶飯不思,身子本來就不算強健。

    可他當時想的盡是自己的事,心里煩亂,竟然沒有考慮到這些。

    他替云曉冬擦了一下脖頸,怕手巾沾濕了他的衣裳,就俯過身,將云曉冬的衣領往旁邊撥開了一些。

    云曉冬脖子細細的,兩根鎖骨就更顯的往外凸起來。他脖子上貼身掛著一條紅繩,繩子上系著一顆蓮子般大小的墜子,看著就象是尋常人家孩子身上掛的辟邪的桃核一般。陳敬之站在那兒看著那個墜子,姜樊喊了他兩聲,他才回過神來,連忙應了一聲。

    “師兄有什么吩咐?”

    姜樊覺得他多半是困了,所以精神不濟“你去師姐那里看看,再端一盞熱水來給師弟喂些水。”

    陳敬之應了一聲去了。

    屋里就剩下姜樊和云曉冬兩個了,回流山夜里的風特別大,北風刮過,那聲間象虎嘯狼嚎一般,姜樊本來就心里焦急忐忑,聽著這風聲越發心慌。

    小師弟可千萬不能有個好歹啊,否則別說他們師兄弟幾個,就算師傅只怕也要難受得的不行。師傅的好友知道自己命不長久,特意拖著病體上山來將侄子托付給了師傅,當時師傅也是一口應下了,姜樊在旁邊聽的清清楚楚的。可這才過了沒一年,小師弟卻……

    姜樊坐不住,在云曉冬床前來回踱步轉圈兒,床榻上云曉冬燒得迷迷糊糊的,喉嚨里發出含糊不清的**聲。

    姜樊聽著他又象是在哭,又象是在喊著什么人似的,往前湊近了些,輕聲問:“小師弟?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身后房門被推開了,姜樊沒顧上回頭,只伸手往后擺了擺:“師弟把水給我吧?”

    身后的人問了聲:“什么水?”

    姜樊一聽這聲音又驚又喜,回頭的力氣太大扯得脖子筋都疼了。

    “大師兄!”

    云曉冬后來想起生病的這一夜,高燒病中當然是不知道身外的事,就是覺得熱,又熱又干渴。他恍惚聽著身邊有人在走動,在說話,也能感覺到手腳、額頸處都有人在替他擦拭,就是睜不開眼睛,也說不了話,神智昏昏沉沉的。

    他知道姜師兄、玲瓏師姐和陳師兄都在屋里,在他的床前,他們面色焦急,圍著他團團亂轉。

    他還記得自己仿佛嘔吐過,還不止一回。

    有那么一段時間曉冬總覺得他不應該記得那天晚上的事,后來回憶中的種種,可能都是他自己后來的想象。

    他記得最清楚的,是早上睜開眼睛之后的事。

    不知道外頭是什么時辰,不過天已經亮了,映得窗子上一片明晃晃的,他的眼睛睜開一條縫,又因為畏光而瞇了起來。

    他聽見身邊很近的地方有人說了句:“啊,你醒了。”

    那聲音十分清朗溫和,說不出的悅耳。

    曉冬費力的睜開眼,微微側轉頭去看。

    有個人站在床前,伸手到他額頭上來試了一下,微微笑著說:“已經不燒了。小師弟身上覺得怎么樣?還有哪里不舒坦?”

    曉冬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但是從他的衣著話語里頭,就猜到了他的身份。

    “大師兄?”

    床前的人朝他點頭:“是我,小師弟真是聰明。咱們是頭回見,你病著也把我認出來了。”

    因為過去的幾個月里,關于大師兄的種種他聽的太多了。

    每個人都在夸他,他是師傅的大弟子,在回流山是舉足輕重的人物。玲瓏師姐說他天分高,自己和姜樊的劍法都是他教的。姜師兄說他性子好,從來也沒有對誰高聲講過話,更不要說與人口角或是對底下人斥責打罵。就連一向話不多的四師兄,也說大師兄極好。

&nbs >     山上的其他人提起他來也都說他的手,尤其是幾個年輕姑娘,一說起大師兄來就要紅了臉。

    那會兒曉冬不明白她們為什么要臉紅,后來他才知道。

    但是在這個高燒初退,人虛弱無力的早晨,他想不了那么多那么遠。

    他心里頭就有一個念頭。

    原來這就是大師兄啊……

    原來大師兄生的這般俊美,曉冬也曾經跟著叔叔南來北往,可是從來沒有見過這樣俊朗不凡的人物。

    回流山弟子們穿的藍白二色衣裳,別人穿著顯得太素凈,軟塌塌的沒精神。可是大師兄穿著這么一身兒衣裳,看起來如同玉樹臨風,挺拔不俗。

    這衣裳真襯他。

    不不,或者應該說,他這樣的人品,穿什么樣的衣裳都一樣卓爾不凡,哪怕是乞丐的衣裳披在他身上,也絕不會讓人感到鄙俗丑惡。

    姜樊進來端了水給曉冬漱洗擦臉,熬了一夜他也沒有什么精神,一會兒功夫打了好幾個呵欠,擦臉的時候還跟曉冬說:“你見著了吧?這就是咱大師兄。大師兄是昨天晚上回來的,唉,師兄牽掛著山上的事,沒在山下過夜連夜就上山了,這一路可真不好走。幸好大師兄回來了,給你喂了藥又運功替你調理了一番,你的病才好的這樣快呢。”

    曉冬就轉頭去看莫辰。

    回流山山勢很陡,上山的路有好幾處都十分險要。魚背坡就不用說了,魚在水里是怎么游的人們都見過,它是豎在水中的,背脊朝上,背脊當然只有窄窄的一條,魚背坡就是那樣子的,兩邊都是深谷,只有中間那么窄的一條道可以行走,稍有不慎踩滑了,不管往哪邊滑估計都要送命,白天走都要小心,夜里就更不用說了。

    姜樊說,也就是大師兄藝高人膽大,才敢趁夜上山,換個人就算有這么大膽,也沒有那個本事。

    沒見著真人之前,曉冬已經聽人說了許多大師兄的事。在他心里不知學覺就替大師兄勾勒出來一副小像。既然是大師兄,那一定是個非常穩重,不茍言笑的人。

    他可能是長著一張國字臉,濃眉,說話聲音宏亮,身板也很寬。

    還聽說師傅近年來歲數大了,山上的事情都是大師兄在打理處置,那這人肯定頗為威嚴,行事說話一板一眼的。

    可是見著真人之后,曉冬才發覺自己事先想的那些大半都不對。大師兄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樣。

    可能是因為聽別人說了太多,所以曉冬一點兒也不覺得他陌生。正相反,第一眼看到他,曉冬就打從心底里有一種親切的感覺。仿佛……和這個人已經認識了許久一樣。今天不是初次相遇,而是遠別重逢。

    大師兄……他就象其他人說的那樣好。

    比他們說的還要好。

    他那么和和氣氣的同曉冬說話,端藥喂他喝下去,同他說話的時候聲音一直很溫和,就象怕口氣重了會驚著他一樣。

    姜樊昨夜里也沒顧上問別的,這會兒見小冬燒退了人也醒了,終于松了口氣,這才想起來問莫辰路上的事。

    “大師兄怎么去了這么久?不是說兩個月就能回來嗎?一直這么遲遲不歸,我們都擔心你出了什么事。”

    “事趕事的就耽誤了,我也心急想回來,可是事情一時不了,只能先托人送了信回來。從益州出來之后還轉去了南廣,在那兒又待了大半個月,所以回來遲了。”

    曉冬才退燒,沒有胃口吃東西,姜樊給他端了一碗粥來,還切了半個咸蛋。咸蛋腌得正是火候,一切開蛋黃油汪汪黃澄澄的。曉冬把那半個蛋黃夾起來看了看。

    莫辰看著他的動作不象是要吃:“怎么?吃不下?”

    曉冬輕聲說:“我喜歡吃咸蛋白。”

    尤其是配稀飯的時候,把咸蛋白拌在稀飯里吃。

    姜樊在一旁笑了:“你這個吃口倒是挺特別的,旁人愛吃蛋黃的多,腌得蛋黃多香啊。你倒反過來了,居然喜歡吃蛋白。正好,你和大師兄一塊兒吃倒是正碰上了,大師兄他就愛吃蛋黃。”

    曉冬有點兒意外。

    大師兄居然也會挑嘴?

    這可真看不出來。

    主要是大師兄他怎么看都那么大方,又那么斯斯文文,那么……反正怎么看也不象會和挑嘴二字扯上干系的樣子。

    被姜樊揭了短,莫辰也沒有不自在,笑著說:“你倒是不挑嘴,可要是再這么吃下去,回頭身法還怎么練?要不了兩年小師弟都要追上你了。”

    說起這個來姜樊也很苦惱:“我吃的也不算多啊,玲瓏師姐也不比我少吃。”

    這一點云曉冬可以做證,師姐飯量真是挺大的。就拿昨天來說吧,中午他們是吃過飯的,可是下山之后師姐又吃了不少零嘴,那么大碗的丸子湯泡的烙餅,鹵肉,那個臭烘烘的豆腐,還有炒瓜子什么的,晚上回來的時候云曉冬已經話都說不出來了,可師姐晚飯也沒耽誤吃。

    就這么個吃法,她人卻長得很纖瘦,和姜師兄站一起,姜師兄簡直能劈成兩個她還有余。

    這間平時顯得空曠安靜的屋子,在這一天的晨光之中,顯得格外溫馨熱鬧,云曉冬擁著被子靠在床頭,看看大師兄,又看看三師兄,還顯得蒼白的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大師兄也端著碗粥,坐在床邊對他笑。陽光透過窗縫照進屋里來,他的眼珠被陽光一映,就象一顆剔透的琥珀,光澤宛轉,又顯得那樣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