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鴉手指僵硬的捏著珠串,緊抿著唇看他。
馬車里光線不算太明亮,僅從兩側小窗里投進來上午的淺暖陽光。
少年穿著一身黑武服,修長雙腿交疊,盤腿坐在放了墊子的黑色矮桌前。
腳踝壓在大腿兩側,干干凈凈的黑靴子鞋尖繡著金線蓮紋。
他寫字的時候脊背弓著沒有挺直坐好,像是沒什么力氣了。
腦后扎著松垮的高馬尾,發絲蓬松翹在腦袋上,垂著的幾縷在光照下往臉頰投了幾道暗影。
少年正低著頭寫字,神色認真又專注。
側臉鋪了一層細碎陽光,密密的扇形睫毛都被映成了褐色,不時輕顫幾下。
他并未露出什么焦慮害怕的表情,只是臉色有些蒼白。
握著朱紅色毛筆的手指細長干凈,只是捏筆捏的太用力,字鋒有些抖了。
賀蘭鴉就這么靜靜看著他,又聽少年繼續開嗓說話。
語氣聽上去很平靜,跟抖著的指尖不一樣。
“對了,還有我的中州兵們...如果我死了他們要鬧著回家,你就把他們放走吧,他們只是回去看一眼,還會回來的,畢竟也沒地方去。”
“二妞是個好苗子,他年紀還小不要總訓他,很多事跟他講道理他都會懂的,打罵式教育并不適合有傲氣的孩子,只會把叛逆心打出來。”
“賀絳是個很好的將軍,你教出來的人肯定不會差,我一直很期待能跟他并肩作戰的,我想看他在戰場上...有沒有別人說的那么威武,哎,我跟他約好...還沒打呢。”
“......”
梅淮安說到最后漸漸停了筆,盯著紙張又思索許久。
思來想去只剩一件事,鼻音終于重了些。
“哥哥,我等不到金桂樹開花了。”
“......”
不知道在這里死了以后會不會回現代?
興許死了就是死了,哪兒還能穿越來穿越去呢。
馬車里一直沉默著的人,看他停筆才說話。
“寫完了?”
“嗯。”
梅淮安點點頭,確定自己沒有任何遺漏。
他與這世間的牽扯全在這兒了,滑翔傘和戰船都寫的很清楚。
賀蘭鴉把視線落在紙上。
洋洋灑灑寫了那么多,沒有一行是關于這人自己的。
連一句‘等我死了把我衣冠冢下葬用玉璽壓過,好留正名’都沒有。
但他轉念一想——
也對,這人分明就是什么都沒有。
瞧這臨死前的遺書如此秉公,沒有一件偏私。
他的淮安什么都沒有。
賀蘭鴉輕輕開嗓,問著眼前正在檢閱遺書的人。
“淮安,那我呢。”
“你?”
梅淮安轉頭看他,此刻腦袋有些遲鈍。
賀蘭鴉頓了頓,又問:“你連沒瞧見金桂樹都覺得遺憾,你對我有沒有什么遺憾?”
有什么遺憾?
梅淮安低頭看著寫了滿頁的紙張,抬手用指尖戳了戳,語氣愣愣的。
“全在這里了。”
這滿紙的字,每一行每一句都是對你的遺憾。
這些事沒辦法陪在你身邊一件件的做出來,就只能寫在紙上。
賀蘭鴉把視線從紙張移開,看著乖巧坐在那兒的人。
“既然你連遺書都寫了,能不能幫我完成一個心愿,別叫我有遺憾。”
“——現在嗎?”
梅淮安撩起馬車簾布往外看,透過朦朧含淚的視線,依稀都能望見行宮了。
他睫毛有些無措的顫了顫,撩起簾布的手也放下來。
再回頭的時候,嗓音有些焦急。
“我當然愿意幫你完成任何心愿!只是怕時間來不及...你說吧,我還能為你做些什么?”
他這句話問完,周圍安靜了一會兒。
沉悶氣氛中,自那人唇齒間傳來一聲輕嘆。
才剛聽到耳朵里,梅淮安強忍下去的淚意頃刻間卷土重來!
他聽見一向冷靜自持高不可攀的人,跟他說——
“你過來,叫我抱一下。”
“......”
賀蘭鴉把掌心珠串滑戴到腕子上,揮手掃開膝上的寬袖。
梅淮安只能呆滯看著他的動作。
隨后,手里握著的毛筆被人輕輕抽走了。
沒過多久,他被擁入一個寬厚溫暖的懷抱。
懷抱溫溫熱熱滿是佛檀香,如此安心的氣息頓時將他整個人都包圍起來。
軟座這邊并不寬大。
他被拽著側坐在華麗紫袍腿上,像抱孩童那樣攬著腰的被人抱著。
腦后有只溫熱掌心,輕柔卻有力。
在他投入懷抱的那一瞬間,就順勢把他的臉按進紫袍肩窩處,是真真實實貼緊了的。
他額角就貼在這人的下巴一側,能清晰感受到對方皮膚的溫度。
賀蘭鴉一手攏在他腦后,另一手攬著他的腰。
寬大衣袖幾乎能將少年身軀攏在懷里,嚴嚴實實的蓋起來。
梅淮安呼吸顫個不停,暖暖的佛檀香都能把人溺死了。
他不管不顧的抬手圈住賀蘭鴉腰身,兩手繞到對方身后交握,還忍不住攥緊了后腰處的絲綢衣裳。
很難得的溫暖,他生怕下一瞬就會被放開。
這樣溫暖的懷抱,好久好久都沒有人給過他了。
就算呼吸不暢也沒關系,就算讓他死在這個懷抱里也沒關系。
從沒想過第一次正式擁抱,會是在這種狀況下。
馬車里一片安靜。
兩人互相擁抱著彼此任由體溫交匯,誰都沒有說話。
不知道過了多久——
一陣山風吹來,掀起車簾一角。
吹進來的風撲在梅淮安后背上,他攥著賀蘭鴉衣裳的指尖猛地一緊。
簾子被吹開了,會被外面的人看見的!
感受到懷里少年的緊張,賀蘭鴉抬眼朝那幾個無意窺視的兵將看過去。
目光冷凝溢出威懾,活像是剛叼住獵物的一頭雄獅。
兵將們猝不及防對上他的視線,瞬間嚇得驚恐別開臉,再也不敢回頭亂看了。
他卻未收回目光,就這么凝視著外面那些騎行兵將。
指尖緩慢撫摸懷中人的后腦發絲,柔聲開嗓。
“沒有人看到,你可以繼續待在我懷里。”
“...嗯。”
梅淮安輕聲應著,大膽些用額頭蹭蹭對方的肩。
賀蘭鴉指尖顫了一瞬,克制著沒把懷里的人攬的更緊些。
少年好乖,惹人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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