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八戒小說網 > 長門好細腰 > 第387章 爽朗漢子

  馮蘊心下略驚。

  眼風慢慢落在裴獗的袍袖邊上,看他沉穩把酒,面無表情,又笑著收回來,朝侯準頷首,溫聲施禮。

  “承蒙侯將軍看重,馮蘊受之有愧,不敢托大,往后還得請侯將軍,多多指教。”

  侯準是個爽朗的漢子,拱手而笑。

  “一人踏不倒地上草,眾人能踩出陽關道。往后侯某跟王妃,共進退。”

  馮蘊回禮:“侯將軍與諸位將士不棄,馮蘊必不敢辱命。”

  兩人客氣地寒暄,目光都在打量對方。

  然后,含著笑揖禮而坐,談笑風生,喝酒吃肉。

  曠野里人聲鼎沸,夏季的風順著河灘吹過來,有絲絲的涼氣,俏美的女郎融在一眾兒郎里,罕見的颯爽。

  “侯將軍與我大兄,可還熟悉?”

  這起事件的起初,雖因侯準襲擊裴獗而起,但剿匪一事是由溫行溯安排。

  侯準手底下,有許多兄弟死在了秀峰山,馮蘊很難斷定他的“投靠”初心,也難以確定侯準對溫行溯和北雍軍,此刻是不是真的毫無芥蒂?

  侯準沉吟一瞬,想了想才道:

  “侯某與溫將軍有過一面之緣,是在臺城的演武場。溫將軍有勇有謀,武藝高強,侯某佩服至極,甘拜下風。只可惜,當年侯某家世低微,與士族少有往來,更沒有機會與溫將軍結交,曾引以為憾。”

  這種客氣的話,馮蘊不會當真。

  但侯準神情凝重,臉上捕捉不到半分敵意。

  馮蘊微微一笑,“往后見面的機會就多了,侯將軍和我大兄,定會成為知交。”

  侯準拱手,“侯某敬待之。”

  幾個人說著話,酒過三巡,還是侯準突然開口。

  “大晉一分為二,鄴城盤踞相州,有葛培,鄭壽山、余文顯等人扶植,與西京分庭抗禮,不知大王作何打算?”

  馮蘊垂眸,屏住那一口氣。

  鄴城的話題素來敏感,不知裴獗要如何作答。

  裴獗沉默片刻,抬眼反問:“李宗訓倚仗葛培,葛培是鄭壽山的結義兄長,鄭壽山和余文是親家。要是李、葛、鄭三家翻臉,此仗好不好打?”

  侯準臉色一變,半晌沒有說話。

  裴獗拿過酒壺來,一本正經地道:“玩笑話,侯將軍聽聽便罷。”

  侯準微微搖頭,失笑道:“大王屬實嚇壞我了。要是李、葛、鄭三家翻臉,那鄴城豈不亂成一鍋粥?哪里還需要打?不費一兵一卒便可拿下。”

  又傾身問:“大王可是拿到了他們什么破綻不成?”

  裴獗側眸望向馮蘊。

  “本王也在等拙荊張羅。”

  侯準一愕,隨即哈哈大笑。

  申屠炯也跟著笑。

  馮蘊神色收斂,唇角上揚。

  她不明白為什么裴獗敢將這樣機密的事情,說給侯準。

  申屠炯在場便罷了,是大兄的心腹,無須避諱。

  可侯準是剛剛投靠過來,以裴獗為人的謹慎,是萬萬不該如此的。

  她嗔怪地瞥一眼裴獗,淡淡地笑,“侯將軍不要聽大王胡謅,我的手再長,還能伸到鄴城去嗎?張羅什么張羅。”

  她說著便彎腰為裴獗斟酒。

  借著機會,朝裴獗遞個眼神。

  裴獗好似渾然不覺,點點頭,飲盡杯里的酒。

  馮蘊趕緊換個話題,“侯將軍驍勇善戰,久經沙場,正值建功立業的大好時機,為何想要歸隱田園,與山水為伴?”

  侯準聞言一嘆,“這些年刀光劍影,侯某膩了,也看淡了。人生短短數十載,所謂功業,不如妻兒父母堂前一笑。這些年,侯某愧對家中父老啊。等安定下來,接來家眷,共享天倫,這才是頭等大事。”

  不入行伍,又有一身血債。

  去哪里安全?哪里能讓他帶著家眷共享天倫?

  長門是首選之地。

  這么說似乎毫無破綻。

  馮蘊微微一笑,“寒門鄙陋,能迎得侯將軍大駕,是馮蘊之幸,蓬蓽生輝。”

  侯準抱了抱拳,又朗聲笑道:“不過,要是大王能讓要李葛鄭三家離心,兵不刃血,侯某倒是樂見其成。”

  裴獗點了點頭,“待時機成熟,必大敗鄴城。”

  馮蘊懷疑裴獗是不是也像敖七一樣喝多了。

  他和侯準卻像是投緣,全不避諱地談論局勢。

  侯準更是盛贊不已,“依侯某之見,此計可成。鄭壽山打仗是一把好手,卻是個斗筲之人,素來心胸狹窄,睚眥必報,未必能長久與鄴城一條心。”

  他們說話,馮蘊洗耳恭聽。

  心下也有自己的判斷。

  上輩子的鄭壽山就因那一批糧草,自認為受到中京的愚弄,直接投靠了蕭呈,反水李宗訓,前前后后也不過就那么一兩個月的工夫。

  這輩子事件都變了,人沒有變。

  李宗訓扶淳德小皇帝在鄴城建立新朝,賣官鬻爵,涉及的權錢交易,一定會牽連許多人。幾大世家卷入洪流,權柄之爭就是必然。

  幾個人談得很是投機,馮蘊和裴獗離開時,侯準已是喝得雙頰通紅,豪氣萬丈。

  “明日侯某是到莊子里找王妃,還是去哪里安頓?”

  之前說只說投靠,可這么多人要吃要喝的,沒有事先準備,很難周全。

  要不是坐吃山空,不想眼睜睜看著兄弟們餓死,侯準也不會答應見裴獗詳談,更不會有后續。

  馮蘊知道他的困境。

  “侯將軍。”她抬袖行禮,“敢問將軍,麾下共計多少人?”

  侯準看一眼河灘上的人群,嘆口氣。

  “死的死,傷的傷。全須全尾的三百六十六人,輕傷一百二十人,重傷二十來人……”

  馮蘊下巴微揚,微帶吃驚。

  這么多的傷患可不是小數目。

  她道:“花溪村眼下安置不下這么多人,且暑氣較重,不利傷患康復。這樣,明日侯將軍直接帶人去小界丘,我在那里給你們尋個地方,再叫姚大夫來看看。”

  怕侯準不知道姚大夫,她又補充。

  “姚大夫精通傷科,尋常傷患想來無礙。傷重者,我們再看如何處理。”

  侯準靜靜沉思一瞬,“成。一切由王妃決斷。”

  馮蘊行禮,“那你我明日小界丘見。”

  侯準也回禮,“大王和王妃慢行。”

  裴獗沒怎么說話,牽著馬同馮蘊出來,一直到上馬離開河灘,他才淡淡相問:

  “可會麻煩?”

  馮蘊還在想怎么安置這幾百號人的問題,冷不丁聽到悶葫蘆吭聲,愣了愣才回頭。

  “怎么會?”

  她笑了一下。

  “我正缺人手呢,他們來得正是時候……”

  裴獗嗯聲,道:“侯準不愿歸降北雍軍,我是殺之猶豫,放之又不行。既然他愿意金盆洗手,投靠長門,我便放他們一條生路。”

  馮蘊剜他一眼。

  “不是你勸說他來的?”

  裴獗想了想,“是,也不是。”

  “哦?”

  “侯準這樣的人,他不動心思,旁人是勸不了的。”

  馮蘊相信了他的說辭,想到什么似的,突然抓住他的胳膊,撫了一下那傷口的位置。

  “既是投靠我了,那他有沒有告訴大王,是受何人攛攝,在秀峰山設伏,襲擊大王的?”

  裴獗道:“既是投靠你了,不如蘊娘親自來問。”

  馮蘊哼笑,“早知大王如此懶惰,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問,我方才就問他了,哪里還用等到明日?”

  裴獗沒有說話。

  馮蘊叫他一聲,他才低下頭來,看著她道:

  “侯準便未受人指使。”

  在秀峰山設伏,就是侯準自己要殺他。

  為萬寧守將關平以前萬寧城破時陣亡的一干兄弟報仇。

  可越是這么說,馮蘊越是難以相信——

  這樣的深仇大恨,怎會在一夜間煙消云散?并且好得跟親兄弟似的。

  再是一笑泯恩仇,也沒有這樣泯的……

  “大王。”馮蘊瞇起眼,“你如何說服侯準的?”

  裴獗:“是娘子之能,讓侯準拜服。”

  馮蘊不信,“肯定不止于此。我一介婦人,何德何能讓一個死都不怕的鐵血男兒,率眾投靠?”

  裴獗攏了攏胳膊,將她的細腰攬入懷里,平靜地一嘆。

  “娘子切勿妄自菲薄,他要投靠,你收下便是。”

  馮蘊思忖片刻,微微點頭。

  再問下去,就是得了便宜還賣乖了。

  

  二人打馬回莊。

  天氣炎熱,許多農活,都會攢到晚上來干。

  他們一路走過去,不時看到忙碌的村民。

  馬匹走得很快,村民們也瞧不分明,不由相問。

  “是誰?”

  “誰過去了?”

  “騎這樣的高頭大馬,定是去里正娘子家的。”

  “是大王吧。我見過的所有馬兒,都不如大王的馬來得高大。”

  “大王的馬,自然是大的。”

  馮蘊在馬背上聽得一陣發笑,胳膊肘了肘裴獗,“大王在村里,可是神仙一樣的人物。”

  裴獗嗯聲,“何謂神仙?”

  馮蘊道:“只聞其名,不見其人。”

  裴獗聽出她的揶瑜,嘴角上揚一下,控制馬匹放慢了速度。

  莊子里燈火通明。

  挑稻子回來的部曲,將筐里的穗子一堆堆放在大槐樹下的平壩上,如同一座座小山。

  有人在清理,有人在脫粒,一群人各自忙碌,大聲說話。

  及至踏雪馱著二人近前,眾人才放下手頭的活兒,朝裴獗行禮。

  裴獗一躍而下,摸了摸馬頭,“你們忙,無須多禮。”

  濮陽縱正躲在人群后面,看村里人拿連珈脫粒,覺得很是稀奇,冷不丁聽到裴獗的聲音,嚇一跳,整個人往后縮,試圖默默退回屋去。

  裴獗喊住他,“丹陽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