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八戒小說網 > 北雄 > 436.第436章 搖擺
    “外間風浪滔天,大兄卻安居于陋室,修身養性,著實令人羨慕啊……大兄可是存了隱世之心?”

    裴寂終于打破了一室的寧靜,不管是出于不耐,還是因為自來河東之后,并沒有得到裴氏鼎力相助,或是出于對這位大兄風姿的嫉妒……反正,他的話語之中流露出了明顯的譏諷之意。

    和第一來時肯定是不一樣了,第一次有衣錦還鄉之意,卻差不多弄成了衣錦夜行,第二次來,他便強硬了起來。

    這種變化并無奇怪之處,皆有因由在前。

    裴世清輕輕放下茶碗兒,微微一笑,所謂君子威而不猛,忿而不怒,憂而不懼,悅而不喜,這位裴氏閥主已深得其中三味。

    那種極端自斂的威嚴和堅定,包裹在溫文爾雅當中,就像一堵有著彈性的墻,立在裴寂面前,未曾開口已讓裴寂氣勢一窒,這種心性和修養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模仿得了的。

    而他的聲音卻很沉厚有力。

    “風浪早已滔天而起,又非一時之功?怎么?四郎是想將風浪帶入家中不成?”

    詞鋒銳利如劍,卻是有失君子之道,可這也許正是他能登上裴氏閥主之位的原因所在,真正的君子,又如何能掌握裴氏這樣的河東大閥?

    裴寂,裴氏浪蕩子中的一個,無論才學能為,皆屬中等,又無著述,也就是說這位在裴氏中可并不出彩。

    他能在這亂世之中居于顯赫之位,只不過是因為他交到了一個朋友,所謂因緣際遇不過如此。

    他在頗為紛亂的長安朝局當中,也并沒有修煉成仙。

    裴寂抬起頭直視堂兄,眼中已流露出了怒氣,“大兄何出此言?寂乃裴氏子孫,從未或忘……”

    裴世清笑容不變,點著頭好像非常贊同,卻當即開口打斷了裴寂的話。

    “如此便好……當年隋室未立,群臣勸進,文皇帝曾言,今我楊氏將欲富貴,卻絕子孫之嗣也。”

    “近臣大驚問之,文皇帝言道,吾若不為帝,楊氏自是子孫綿長,一如其他諸族類無異,今等帝位,身后便如淵海,汝等推吾楊氏立絕崖矣。”

    裴寂被憋的非常難受,還滿腦子漿糊,根本不知道這位堂兄說的是什么,難道裴氏也想起兵爭一爭那九五之尊的位置?笑話……

    裴世清看了他一眼,并沒有譏諷裴寂不學無術,城府不夠深沉什么的,在他看來,裴寂驟居高位,并非好事,他的才干不足以擔當那樣的重任。

    一旦失寵于李氏,自然是爬的多高就要跌的多慘。

    可這會兒,并不是顯露他自己的才學的時候,他要將道理跟這個立功心切的堂弟說清楚。

    “文皇帝雄才大略,目光長遠,今日觀之,可不正是如此?楊氏子孫飄零,受戮者比比皆是……然為兄所記掛者,非是楊氏之子孫若何……”

    “吾裴氏居于河東,有名門之望,綿延千載而不絕于世,何來?不居于絕地爾……”

    聽到這里,裴寂已經明白過些味道來了,不由大驚,身子動了動,強壓著心里的驚悸,才沒有站起來大聲喝問斥責。

    死死咬著牙道:“大兄欲效晉陽王氏乎?大兄怎知王氏未居于絕地?至尊賢明,自登位以來,修訂律法,輕徭薄賦,天下稱頌,賢達之輩蟻附而來,又于我裴氏多有恩遇,若輕叛賢主,之后恐傷我裴氏之名望啊……”

    “再者,近有小挫,然今大軍聚于絳州,士卒精強,糧草豐足,并代指日可平,值此之際,大兄不思助我平叛,卻欲引身而退,陷我裴氏于不義乎?”

    裴世清失笑,微微搖頭道:“四郎誤會了,為兄可并無叛唐之意……只是我裴氏居于聞喜,祖地宗祠所在,不得不慎……便如李公欲辟為兄行軍司馬之職,為家族之故,為兄即要拒之,還請四郎從中轉圜。”

    裴寂聽了前半句,心里略略送了一口氣,可后半句,卻又讓他驚了驚,這正是他此次來的目的之一。

    消息如此靈通,倒也不奇怪,畢竟這里的裴氏祖居所在,風吹草動又如何瞞得過裴氏閥主?

    他還待勸上一勸,裴世清已經繼續道:“四郎勿要多言了,我裴氏子孫手無縛雞之力者多,大兵一至,,若無毀家遷族之心,皆要俯首于人,今戰禍再及家門……”

    “今吾為唐臣,自須助大軍平亂,可卻無心與爾共死,四郎若再逼迫……”

    說到這里,裴世清笑了笑,“為兄命不足惜,一死而已。”

    笑的云淡風輕,話卻說的決絕異常,意思也很明白了,裴氏不會吊死在一棵樹上,你想綁著裴氏上一條船,還不讓下水逃生,那根本不可能。

    這就是地道的大族思維,他們 維,他們并非是真正的墻頭草,他們看的是時局,想的是長遠,不管讀多少書,他們也缺乏忠誠度,本質上和晉陽王氏并無不同。

    保全家族是第一位,其他的都要排在后面。

    而且在這樣一個時間段里,裴氏的搖擺不定幾乎是必然的。

    裴寂臉上漸漸蒼白,接著又紅潤了起來,他的憤怒可以理解,因為這位堂兄幾乎是在明著告訴他,并不看好此番征戰的結果,所以,你也就別拉著家中諸人一起了。

    若這會兒有個旁觀者在,一定認為裴世清這個裴氏閥主當的很稱職。

    可就裴寂本身而言,任職尚書左仆射的他卻十分希望得到裴氏能鼎力助他更上層樓,建下一番不讓于前人的功業出來。

    他盯著堂兄的眼睛,半晌才現頹然之意,是的,他無奈的放棄了游說,若真逼死了裴氏閥主,那樣的后果他所不敢想象也同樣承擔不起。

    結果并無出奇之處,家族和個人的較量,任你權勢顯赫,在出身的家族面前,也要束手束腳。

    走出裴氏大宅,裴寂嘆息連聲,惱恨嗎?肯定是惱恨的,可更多的則是對族人不思進取的惋惜。

    在他看來,李淵英明神武,他又居于顯位,正應是裴氏趁勢而起,相互援引,入朝參政的好時機。

    奈何,竟是裴世清這樣的族人居于閥主之位,擋了裴氏中興的天賜良機。

    就像如今,裴氏若能全力助他平定并代,他載譽回朝之時,必興裴氏門楣,引薦子弟入朝為官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可裴氏不愿出力相助,拒他于千里之外,鼠目寸光,寧不惜哉?

    裴寂大失所望之下,怏怏而去。

    裴世清這里卻已多出了一個人,這是個中年人,眉目清消,衣袍舒緩,束手立于裴寂身前。

    裴世清應付走了堂弟,抿著香茗,半晌才不緊不慢的道:“你都聽到了,可有己見?”

    中年人的歲數其實并不比裴世清差很多,從禮節上卻能看出,他是裴世清的后輩子侄。

    他叫裴旭,乃裴政之孫。

    裴政是開皇律的主要修訂人之一,后因廢太子之事被貶,和許多裴氏之人一樣,德行之上少有瑕疵,算不得開皇名臣,卻也兢兢業業,頗有建樹,留遺芳于后世。

    裴世清和裴寂兩兄弟在前面講話,裴世清留在他后面傾聽,看重之意自不必提。

    當然,這也是有原因的。

    此時裴旭沉吟片刻,道:“叔父之言合于情理,然四叔所言也有道理,如今大軍臨境,兵戈之氣甚盛,叔父不欲置裴氏于險地,四叔卻為唐公信重,各持己見之間,自是難有相合。”

    “以侄兒之見……此正用武之時,應助四叔成事,不然此戰勝后,我裴氏如何自處?四叔負氣而去,日后……”

    裴世清靜靜的聽了,并不反駁。

    而是平靜的道:“你二姑母來信了。”

    裴旭愣了愣,之后臉上稍現喜色,他的二姑母嫁于晉陽王氏,未嫁之前與他最是親近不過,嫁人之后也是書信往來不斷。

    可隨后裴旭的臉色就嚴肅了起來,這個時候二姑母來信,說的是什么呢?

    晉陽王氏已投了李定安啊……

    裴世清的聲音再起,“二娘居于晉陽,看的要清楚一些,早些時我便去信相問,前些時終于有了回音,李定安其人……不可小覷啊……”

    “你姑父從不輕易稱許于人,李定安入晉陽后,他卻稱其人有梟雄之姿,不讓曹劉,更可畏者,其人領兵之能驚才絕艷。”

    說到這里,裴世清嘆息一聲,“此戰勝敗實是難料,你四叔立功心切,卻至今不知敵之虛實,若勝了也就罷了,若敗……河東必是天翻地覆,值此之時,我裴氏自應如履薄冰,何顧于其他?”

    裴旭驚了驚,道:“并代之地,除一晉陽堅城,不過爾爾,今有大軍十萬,怎有戰敗之虞?”

    一聽就知道,這又是個不諳軍事的文人,當然,他的才干確實也不在這里。

    裴世清微微擺手,“聽聞晉陽王氏正奉李定安之令,修訂隋律……叔公之學唯你能靜心研之,你若有心……今日回去便準備行裝北上去吧,不必再來與我相辭,唐公屢征辟你為曹援,吾皆拒之,只因你生性耿直,長安紛亂之際,恐有人于你不利。”

    “今日事急,許你北上,切記,此行系一族之安危……你若畏難便無須理會,若有遠志,盡可去之,來日便有不測,只怪為叔心狠便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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