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唐今不知道她那個便宜師尊盯了自己多久，可能一盞茶或者一炷香？
陸彧之和盧慕雪都低垂著腦袋，不敢抬頭看溫折玉的臉色。
站在一旁的葉長痕倒是一邊扮演一個痛心疾首恨鐵不成鋼的老師父，一邊偷偷瞥上兩眼。
唐今抓著溫折玉的衣服，在他衣服上留下一個花花綠綠的小手印，然后一臉開心地跟他比劃起了自己這一天下來的經歷。
原本低著腦袋的陸彧之和盧慕雪偷偷抬頭看著那個不知道在比劃些什么，但可愛十足的小豆丁，一個忍俊不禁眼神慈愛，一個面無表情兩頰泛紅——
還有一旁一派正經但唇角不自覺往上翹又強迫自己擺出一副冷臉的葉長痕。
唐今比劃完，又一次開心地抱住了溫折玉。
溫折玉那本來比玄玉山的雪還要白的衣服已經沾染上了各種各樣的東西。
油彩、胭脂、糖渣、油印……
溫折玉垂眸看著唐今臉上那堆五顏六色，或許是想給她畫一個漂亮好看妝容的東西，垂落在袖中的指尖微動。
只是一個無聲無息的法訣，唐今臉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就消失得一干二凈，她身上的衣服換回了那身雪白的弟子服。
頭上的兩個帶著辮子小發包倒是沒變，或許溫折玉是覺得這個發型比起唐今平時自己的自由發揮要更順眼。
總而言之，現在的唐今又白白嫩嫩得跟個剛出爐還軟乎著的白面饅頭一樣了。
而白面饅頭本饅還在繼續用那亮晶晶的大眼睛看著溫折玉。
溫折玉是什么感受暫且無人知道，但周圍的萌物控師徒三人組已經快受不了了。
陸彧之和盧慕雪都開始將視線轉移到葉長痕身上。
葉長痕這下是真的痛心疾首了，連眼神都在傳遞“雖然我也很想養但我打不過他師父啊”的信號。
那師徒三人組的眼神交流溫折玉或許察覺了，但即便是他察覺了也恐怕不會在意。
溫折玉只是垂眸看著唐今，聲音清淡：“為何離開玄玉山？”
唐今眨了下眼睛，半晌，她像是從興奮里慢慢反應過來，稍微變得拘束了一些。
她從儲物袋里拿出紙，寫了一行字。
你說了我去哪里玩都可以的。
溫折玉眉心微動：“我何時說過？”
唐今又重新寫了一行字：
昨天。師尊你嗯了的。
她用那種無害如小白兔一樣的眼神充滿信任和依賴地看著溫折玉。
像是在感謝他答應讓自己出來玩一樣。
昨天……
溫折玉看著她臉上的單純無辜，良久，“日后若要離開玄玉山，在紙上寫給我。”
唐今將紙收起，乖巧地點了點頭，然后牽住了溫折玉的袖子。
溫折玉抬眸看向那還在進行眼神交流的師徒三人組。
察覺到溫折玉的視線，陸彧之盧慕雪頓時低頭，而葉長痕咳了一聲，“師叔祖，彧之和慕雪身為師長，今日的行為實在不像話了些，要如何處罰都隨師叔祖的心意。”
話雖是這么說，但葉長痕也知道溫折玉的性子。
溫折玉連他都懶得管，還會去管他的兩個徒弟？輩分低也是有輩分低的好處的。
但就在葉長痕想著待會要不要再多求幾句讓溫折玉處罰陸彧之和盧慕雪，好表現他的真誠的時候，耳邊卻響起了一道毫無溫度的聲音：
“今日起，爾等不可再靠近這個孩子半步。”
同樣的聲音在陸彧之和盧慕雪兩人的耳邊響起，兩人都不由得抬頭看向了溫折玉。
可對上那雙覆蓋著寒霜的墨眸，兩人便都說不出話來了。
只是他們看著那還抓著溫折玉的袖子，顯然沒有聽見剛剛那道傳音正好奇地看著他們的唐今，不約而同地生出了不解。
即便是擔心小師弟被他們帶壞，也不至于如此吧？
雖然并不理解這樣的決定，但對方是玄玉道君，是將魔修打入冥界，挽救修真界眾多修士于水火，讓修真界重歸平靜的玄玉道君，他們也不敢質疑什么。
倒不如說，雖然不理解，但他們覺得——溫折玉的決定不會有錯。
而站在溫折玉旁邊的唐今，看著無形之中便好像是交流過什么的幾人，不由得歪頭。
怎么，她現在不僅是啞巴了，還聾了嗎？
……
修煉至渡劫期，很顯然溫折玉已經擁有了想要去哪不用御劍就能直接去哪的能力。
上一刻唐今還在太微主峰弟子居，面前是萌物控師徒三人組，下一刻，她的眼前便已經是一片白雪茫茫。
唐今抬起頭看向溫折玉，卻見溫折玉也在看她。
那雙墨眸里依舊平靜無波，但又好像多出了一分什么。
像是初見時那樣，風雪那么大，他的聲音卻依舊清晰：“今日可玩得開心？”
唐今點頭。
“今日碰到的人里，可有你喜歡的？”
天地間的風雪愈發的大，唐今看著溫折玉臉上淡淡的神色，半晌，搖了搖頭。
今天她碰到了很多人。
但不管是玄玉山的弟子，主峰山的弟子，包括陸彧之和盧慕雪在內——
她都不喜歡。
她其實很討厭他們。
原因？
討厭人怎么會需要原因呢。
她只要看見他們，然后再討厭他們，就是了。
溫折玉看著她那雙干凈清澈的眼睛，良久，收回了視線。
廣袖翻飛，唐今察覺到什么，轉過頭去。
荒蕪的雪山開始發生變化，天地間仍舊下著雪，但眼前的場景卻逐漸變得熟悉而又陌生。
天地間灰茫一片，那個搶走她“避風港”的男人躺在堆滿泥濘和堆滿尸體的城墻之下，半夢半醒。
而她的腳邊擺著一塊那塊石頭。
在溫折玉的目光中，唐今松開他的袖子，抱起那塊石頭，走過去，然后砸了下去。
就像一個多月前她做的那樣，毫不猶豫，沒有半分遲疑。
只是石頭砸下去之后，濺在唐今臉上的不再是血，周圍的場景一寸寸瓦解破碎，而她砸下去的石頭和那具尸體都隨著風雪飄散。
面對這樣突變的場景，她想了想，又放棄了，再次帶上那種純真無害的笑容跑向了溫折玉。
那雙淺眸依舊清澈，清澈到不尋常的地步。
即便在這一個月中，溫折玉已經教過她《三字經》，教過她《弟子規》，教過她是非善惡——
即便在現在，她仍舊舉起了那塊石頭砸向那個人——
她的眼中也依舊找不到任何為之歉疚或者后悔的色彩。
就像初見時，她將手插進雪里擦去那些血，并不是因為后怕或是害怕被他發現，而只是因為她覺得血液粘連在手上的那種黏膩感讓她很不舒服——
而她又不想將后背暴露給他一樣。
她只會警惕、厭惡、懷疑，而做不到喜歡、信任、依賴。
天生魔心。
天地間的風雪愈發的大，溫折玉看著她那雙清澈殘忍的眼睛，良久，牽住了她的手。
他要教給她的東西還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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